第二天,我鬼使神差地又去了洛城二中。
这一次,我没有在校门口徘徊,而是径直走了进去。保安换了一个人,没拦我。
校园变化很大,新的教学楼,新的塑胶跑道。但骨子里的格局没变。我凭着记忆,走到了实验楼——竞赛班通常在这里。
在三楼的走廊尽头,我找到了那间教室。
后门开着一条缝。我悄悄望进去。
陈让站在讲台前,背对着门,正在黑板上写着复杂的公式。他穿着简单的衬衫和长裤,身姿挺拔。
台下坐着十几个埋头疾书的学生,教室里安静得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他偶尔讲解的声音。
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落进来,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微尘。在这里,他沉稳专注,有一种内敛而强大的气场,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和眼前的一纸难题。
忽然,他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写板书的手顿住,回过头来。
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了躲在门后的我。
我像个小偷被当场抓获,脸上瞬间烧了起来。几乎是下意识地,我转身就想跑。
“那位同学,”他的声音从教室里传出来,“对,就是你。进来一下。”
我僵在原地,进退两难。最后,只能在十几个学霸好奇的目光注视下,硬着头皮,磨磨蹭蹭地挪了进去。
陈让放下粉笔,拍了拍手上的灰,走向我。
“有事?”他问我,语气公事公办,仿佛我们真的只是师生。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之前编好的所有来由全都忘得一干二净。
“我……我来……”我眼神乱飘,最后落在他刚才写的板书上,灵光一现“我来问题!”
话一出口,我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问什么?问怎么用三角函数变换解情感困惑吗?
台下有学生发出嗤笑声。
陈让看着我,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指向教室最后面的空座位。
“我现在没空。你先坐那儿,等我讲完这道题。”
我像个被老师罚站的小学生,磨蹭到教室最后排,僵硬地坐下。我哪里看得进去公式,目光不受控制地黏在讲台上那个身影上。
他讲课的声音不高,条理清晰,偶尔有学生提问,他略一思索,便能切入要害。和记忆中那个带着几分不羁少年气的陈让截然不同,时间把他打磨成了另一种棱角,却更有力量。
直到下课铃响,学生们窸窸窣窣地收拾东西,他才放下粉笔,再次看向我。
“跟我来。”
他丢下这句话,便拿起教案率先走出教室。我硬着头皮,在学生们探究的目光中跟了上去。
没有去办公室,而是走到了走廊尽头的露天阳台。这里视野开阔,可以看见操场和更远的街道。夏风扑面而来,吹散了些许尴尬。
“果然三十岁才适合学数学。”我自以为幽默的说。
“现在可以说了,”他转过身,靠在栏杆上,看着我,“什么题非要跑到教室来问?”
我语塞,手指下意识地抠着背包带子。
“我……”我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我就是……想来看看。”
“看什么?”
“看你。”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太直白了!赶紧找补,“看看……看看你现在的工作环境,嗯,为人师表的样子。”
他没什么表情,只是看着我,那眼神仿佛能看到我心底,那头慌乱的小鹿在四处撞墙。
“看到了,然后呢?”
他的追问让我无所适从。然后呢?我也不知道然后该怎么办。问他为什么消失十二年?问他当初为什么让我等?问他现在为什么单身?
这每一个问题,都显得我像个对过去耿耿于怀的怨妇。
“然后,发现陈老师果然很受学生欢迎。”我干巴巴地试图转移话题。
“丁橙一,”他打断我,“别绕圈子。”
阳光有点刺眼,我眯起眼睛,心一横:“好吧!我就是好奇!好奇你当年说的‘麻烦’到底是什么?好奇你为什么……算了,你不想说就算了,就当我没来过。”
我转身想逃,却被他叫住。
“我家里的事。”他突然开口,声音很淡,像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我顿住脚步,回过头。
他目光投向远处的操场,侧脸线条在光线下显得有些冷硬。“那几年,我爸生意失败,欠了很多债,家里天天有人上门……很不太平。我觉得那不是你该承受的,也觉得……自己没资格谈未来。”
我愣住了。
我设想过很多种可能,比如他变了心,他遇到了更好的人。
“所以你说等三年……”
“嗯,当时天真,觉得三年时间,足够我解决所有问题,能清清白白、挺直腰杆地回来找你。”他扯了下嘴角,“后来才发现,泥潭很深,三年远远不够。”
原来,他在我不知道的地方,被拖入了另一个艰苦的战场。
“那……现在呢?”我轻声问。
“现在?”他收回目光,看向我,“债还清了,生活也早就回到了正轨。只是……时间过去了。”
只是时间过去了。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划出了十二年的鸿沟。
我们之间沉默下来,只有风声掠过耳边。
“你那天问我,还失眠吗?”他突然旧事重提。
我点点头。
“偶尔。”他重复了那天的答案,然后顿了顿,补充道,“通常是因为喝多了咖啡,或者……想到一些以前的事。”
他的目光沉静,却像投入湖心的石子,在我心里漾开一圈圈涟漪。想到以前的事?哪些事?包括我吗?
我还想再问什么,他的手机却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按掉。
“我还有节课。”他站直身体,恢复了那种淡淡的疏离,“你……”
“我这就走!”我连忙说,“不耽误陈老师教书育人。”
他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回到外婆家,我脑子里依然乱糟糟的。陈让的话像拼图,终于补齐了故事缺失的那一角,却没有带来预期的释然,反而让心情更加复杂。
王遇安的微信在这个时候进来。
王遇安:丁小胖,在洛城当街溜子当得怎么样?阿姨刚才电话拷问我,是不是跟你吵架了,说你失联了。
后面跟了个狗狗探头的表情包。
他总是这样,用插科打诨的方式表达关心。
我:没事,就是信号不好。我妈那边我去说。
王遇安:哦。那你……还好吗?
我盯着这句话,能想象出他打字时略带犹豫的样子。
我:遇到陈让了。聊了几句。
对话框顶上“对方正在输入…”显示了很久,最后只发过来一个字。
王遇安:哦。
过了一会儿,又补了一句。
王遇安:需要哥们儿随时吱声,二十四小时待机,提供骂人、吐槽、陪喝酒等服务,免费。
我的眼眶突然有点发热。
深吸一口气,回复。
我:安仔,谢谢你。
王遇安:知道。别有压力。等你回来吃火锅。
放下手机,我躺倒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上老旧的吊扇吱呀呀地转。
接下来的几天,我像个蹩脚的考古学家,小心翼翼地清理着过去留下的遗迹,试图分辨哪些是真相,哪些是我自己添加的想象。
我开始在外婆的老书房里写东西,写那些无人问津却让我心安的文字。偶尔也会出门,在洛城的大街小巷漫无目的地走,试图在这个生我养我的城市里,找到属于自己的坐标。
孙宁蜜月归来,约我喝茶。八卦之火依旧在她眼里燃烧。
“怎么样怎么样?跟陈老师有没有续写前缘?”
我搅动着杯子里的奶茶,叹了口气:“哪有那么容易。十几年没见,大家都变了。而且……我现在心里也挺乱的。”
“因为王遇安?”孙宁一针见血。
我默认了。
“橙子,说真的,”孙宁放下杯子,表情认真了些,“陈让是过去式,而且是BE了的过去式。王遇安可是实打实守了你这么多年。我知道陈让你忘不了,但那到底是遗憾造成的执念,还是真的喜欢?你得想清楚。别伤了安仔,他也挺不容易的。”
我点点头。孙宁的话虽然直接,却戳中了我的要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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