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城的夏夜,风里带着栀子花的气息。
我躺在外婆家僵硬的木板床上,翻来覆去,手机屏幕的光映在脸上,明明灭灭。微信界面停留在和王遇安的对话窗口。我敲敲打打,删了又写。
最终,心一横,按了发送键。
我:安仔,睡了吗?
几乎是在下一秒,对话框顶端出现了“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
王遇安:还没。在等你报平安。到了也不说一声。
附加一个敲头的表情。
我:到了,刚安顿下来。安仔,那天晚上你说的话,对不起。
“对方正在输入...”持续了很久。
王遇安:丁小胖,别给我发好人卡。我不想借酒消愁,心脏受不了。
我:不是好人卡。是真心话。就是因为你太重要了,所以我不能稀里糊涂的。我现在心里很乱,真的。需要一点时间自己待着,想想清楚。这对你才公平。
王遇安:是因为陈让?
我:不全是。但也有关。我需要去弄明白一些事,也弄明白我自己到底要什么。
王遇安:好,我等你想。但丁橙一,别躲着我。就算最后不是我,我也还是王遇安,是你两肋插刀的发小。这点不会变。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
我:嗯。知道了。
放下手机,心里那块巨石仿佛挪开了一点。我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那棵茂盛的香樟树。一段记忆毫无预兆地撞进脑海。
也是这样夏天的夜晚,晚自习下课,陈让斜挎着书包送我回家,每每我们都在香樟树下道别。我一直以为是顺路,后来我才知道,他就住在学校对面,偏偏陪我绕了大半个洛城。
孙宁的婚礼热闹又俗气,司仪说着千篇一律的套词,台下的人们吃着千篇一律的宴席。我坐在同学桌,有点心不在焉,勺子搅着碗里的甜汤。
“哎,橙子,发什么呆呢?”旁边的高中同学碰碰我,“听说你前几天在校门口跟保安杠上了?可以啊,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我干笑两声:“路见不平,嗓门大了点。”
“得了吧,我们都听说了,”另一个同学挤眉弄眼,“是因为陈让吧?”
一桌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我身上,充满了考古发掘般的兴奋。十二年过去,我们那点早恋故事,依然是同学聚会上永不褪色的瓜。
“胡说什么呢!”我立刻否认,耳朵却有点热。
“别装了,陈让现在可是咱们学校的名人,”孙宁不知何时凑了过来,穿着敬酒服,八卦之魂熊熊燃烧,“年轻有为的竞赛班导师,带的学生拿奖拿到手软。关键是!单身!”
“哦?是吗?”我努力让语气听起来像在听一个陌生人的新闻,心里却莫名松了半口气。只是半口。
“可不是嘛!当年你俩……唉,可惜了。”孙宁拍拍我的肩,“不过现在也不晚嘛,他好像一直没怎么谈,搞不好……”
“新娘官!喊你去敬酒了!”我赶紧把她推走,终止了这个危险的话题。
心跳有点快。
他一直没怎么谈?为什么?
婚礼结束后,一群人起哄要去叙旧。我本想溜走,却被人群裹挟着进了一家KTV。
鬼哭狼嚎中,我缩在角落喝果汁。包间门被推开,又进来几个人,光线昏暗,但我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走在最后,神情略带无奈的人。
陈让。
他被几个以前的男同学硬拉了过来,按坐在我旁边。我僵着脖子,假装对手里的橙汁的配料表产生了兴趣。
整个人看起来比昨天少了几分距离感,但依旧和周围喧闹的环境格格不入。
有人把话筒递给他,他摆手拒绝,嘴角牵起一个礼貌又疏离的弧度。
他变了好多,从前的他,KTV可是他的主场。
“陈老师,唱一个嘛!当年你唱歌可是拿过奖的!”有同学起哄。
他依旧摇头,目光无意间扫过我这边。
我立刻低头猛吸果汁,差点呛到。
“他们说你辞职了?”他的声音不高,在嘈杂的音乐背景下,几乎只有我能听见。
“嗯。”我盯着杯子。
“接下来想干什么?”
“可能……做点自己的事吧。”我含糊着:“写写没人看的东西,或者开个迟早关门的小店。”
音乐恰好换到了一首慢歌,包间里安静了不少。
他侧过头看我,彩色的光斑在他脸上流转。仿佛要看透我故作轻松的表象,看到里面一团乱麻的核。
“记得你以前说过,想当个流浪作家。”
那么久远的事,我自己都快忘了。
“你还记得?”
“嗯。”他转回头,看着屏幕,“因为觉得挺像你会做的事。”
就这一句话。
轻飘飘的一句话。像一把钥匙,咔哒一声,打开了我心里某个锈了十二年的锁扣。锁簧弹开的震动,顺着血脉一路直达指尖。
聚会在一片狼藉和怀旧的喧嚣中散场。
人们三三两两地告别,空气里弥漫着啤酒、果盘和青春回光返照的味道。
我站在门口等车,洛城的夜风带着熟悉的温软,却吹不散心头的纷乱。那把锈锁被打开后,里面涌出来的不是答案,而是更多庞杂的、十二年来的尘埃。
“丁橙一。”
又是那个声音。我回头,陈让站在几步开外,路灯在他身上镀了一层昏黄的光晕,柔和了他略显疏离的轮廓。
“顺路,送你。”他言简意赅,晃了下车钥匙。
我几乎要脱口而出“不用了”,就像拒绝所有不必要的麻烦一样。
但鬼使神差地,我点了点头。
“谢谢。”
“还是桂花巷?”他启动车子。
“嗯。”
车子平稳地汇入夜色。我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流过的、既熟悉又陌生的街景。
“你……”我们几乎同时开口。
“你先说。”他目视前方。
“你好像变得很安静。”我索性说了出来,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勇气,“以前在KTV,你可是麦霸。”
红灯。他踩下刹车,手指轻轻敲着方向盘。
“人总会变。”他侧过头,眼神在昏暗的光线下难以捉摸,“你倒是变得……很不一样。”
“是吗?”我下意识想缩回那个害羞的壳里,却发现那壳早已在社会的打磨中变得斑驳,不太适用了。“可能是被生活毒
打多了,脸皮就厚了。”
他极轻地笑了一下,很短促,“挺好。”
车内陷入一阵沉默,却不那么令人窒息,反而像是一种小心翼翼的相互试探。
“你那年……”我终于鼓起勇气,触碰那个核心的禁区,“为什么让我等三年?”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
太直接了,像一把生锈的刀,劈开了看似平静的湖面。
陈让握着方向盘的手似乎紧了一下,指节微微泛白。他沉默了很长时间,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绿灯亮了。他缓缓松开刹车,车子重新启动。
“因为当时觉得,”他的声音低沉,混在引擎的微噪里,有些不真实,“三年大概够我处理好所有麻烦,然后…能毫无负担地,重新站到你面前。”
这个答案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什么麻烦?”我追问。
他却不再回答。只是将车稳稳地停在了外婆家的巷口。
“到了。”
他解开车锁,示意旅程结束。那扇刚刚打开一条缝的门,又被他关上了。
我看着他被光影分割的侧脸,知道今晚再也问不出什么了。
“谢谢您送我,陈老师。”我带着一点莫名的情绪。
他闻言,转过头,深深看了我一眼。
“丁橙一,”他叫住正要下车的我,“别叫我老师。”
“那叫什么?”我站在车外,弯下腰,透过车窗看着他,夏夜的风吹拂着我的发丝。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眸色深沉。
“就叫陈让。”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回去吧,很晚了。”
我直起身,看着他的车尾灯消失在转角。
麻烦?什么样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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