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喜欢吃母校门口的狼牙土豆,下了火车便直奔洛城二中。
不巧,那家小吃店已经变成艺考培训班。
学校围墙新刷了漆,但门口那棵歪脖子树还在,看着熟悉又陌生。我正眯着眼感慨岁月如梭,旁边一阵吵吵嚷嚷把我拉回现实。
一个穿着快递员衣服的小哥正和学校保安争执,嗓门挺大:“我就是送个件,放保卫科怎么了?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嘛!”
保安大叔寸步不让:“不行!必须联系本人下来拿!这是学校规定!”
眼看那快递小哥脸憋得通红,就要撸袖子讲“道理”了。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也许是母校光环加持,我居然凑了上去。
“大叔,通融一下呗,”我试图拿出最人畜无害的笑容,“这大热天的,都不容易。要不我帮他做个登记,你把件先收了?”
保安大叔斜我一眼:“你谁啊?无关人员别掺和!”
嘿,我这暴脾气。
“我怎么就无关了?我校友!十年前我也在这棵歪脖子树下……呃,思考过人生!”我指了指那棵树,声音不自觉拔高,
“规矩是重要,但也得讲点人情味吧?您看这太阳大的,别人跑一趟……”
“校友也不能破坏规定?”保安大叔显然不吃这套。
“谁破坏规定了?这叫合理化建议!您这死脑筋……”
“你说谁死脑筋?!”
眼看战火就要从我这儿点燃,一个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低沉中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沙哑,像夏天夜里擦过耳廓的风。
“李师傅,快递是给我的。麻烦您了。”
这声音……
我猛地扭头。
时间好像忽然被按下了慢放键。校门口熙攘的人流、聒噪的蝉鸣、甚至对面刚刚还剑拔弩张的保安和快递小哥,瞬间都模糊成了背景板。
那个人穿着简单的T恤,微微侧着头,正对保安说话。午后的阳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下颌线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好像……胖了点?但那股子挥之不去的劲儿,隔了十二年,还是一点没变。
保安大叔立马换了张脸:“哎哟,陈老师!是您的件啊,早说嘛,我这就登记,这就登记!”
他接过笔,低头签字。睫毛垂下,覆盖住眼睛。我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猝然攥紧,连呼吸都忘了。
直到他似有所觉,抬眼望过来。
目光相撞的刹那。世界的声音潮水般褪去,又轰然涌回。
梦里排练过无数次重逢的场景,冷漠的对白,潇洒的姿态,全部蒸发得干干净净。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胸腔里那颗东西,咚咚咚,敲得我耳膜生疼,几乎要脱口而出——“你看,我没说错吧,你果然结婚八百遍了!”
当然,我没说。
我只是僵在原地,像个被点了穴的傻子,看着那双十二年来只在梦里出现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然后,里面清晰地映出我此刻呆若木鸡的蠢样。
他先开了口,语气平淡得像在问今天天气怎么样。
“丁橙一?”
“……好久不见。”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干巴巴地飘出来,像个劣质的录音播放器。
他极轻微地挑了一下眉梢,视线从我脸上滑开,落回到保安递过来的快递件上,签下最后一个笔画。
“嗯,”他把笔帽扣上,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是挺久的。”
快递小哥如蒙大赦,飞快跑了。保安大叔也缩回了岗亭。
只剩下我,和他,隔着十二年的光阴,站在母校门口,相对无言。
空气里只剩下蝉鸣,一声接一声,叫得人心慌。
我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打破这该死的沉默。问他怎么在这?当老师了?教什么?什么时候回来的?结婚了吗?孩子多大了?
梦里那些纠缠不休的问题,此刻一个都问不出口。
最后冒出来的,居然是一句没过脑子的:“你……你也回来结婚?”
话说出口我就想咬舌头。
他看着我,眼神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什么,快得抓不住。
“不是。”他淡淡回答,扬了扬手里的快递,“我在这工作。”
哦对,保安刚喊他陈老师。
“哦……挺好。”我干巴巴地应着,脚趾头在鞋子里尴尬地抠出了三室一厅。
他又看了我两秒,忽然开口:“刚才,谢了。”
“啊?……哦!没、没事!”我连忙摆手,差点同手同脚,“路见不平……嘛。”
他点了下头,算是告别,转身就往校门里走。
我看着他挺拔却疏离的背影,混在穿着校服的学生群里,渐渐模糊。
心里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冲了上来,混着点不甘心,还有点被梦境折磨了无数个夜晚的委屈。
鬼使神差地,我冲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声:
“陈让!”
他脚步顿住,回过头。
日光炽烈,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
我吸了口气,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微颤:“你……你现在还失眠吗?”
问完我就后悔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他明显愣了一下,看着我的眼神深了些,像是在重新审视什么。半晌,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勾了一下,又或许只是阳光太刺眼产生的错觉。
“偶尔。”他回答。
然后转身,消失在学校的林荫道尽头。
我站在原地,手心里全是汗。心脏还在疯狂地跳动,一下接着一下,提醒我刚才发生的一切不是梦。
夏风拂过,吹起路边的尘土。
我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那个同样闷热的傍晚,他也是这样转身离开,再也没有回头。
手里还残留着刚才争执时比划的力度,空气里却仿佛还飘着他身上淡淡的、像是洗衣液混合了粉笔灰的味道。
我好像完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