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铺内的腐香被窗外渗入的,带着盐尘与铁锈的夜风冲淡了些许
“时辰快到了”劫烬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他的目光沉静如水,落在归澈那双即使在昏暗中也流转着幽蓝光华的竖瞳上
归澈慵懒地支起身,骨铃随着他细微的动作轻响,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潜入皇宫的过程,相较上一次的惊险试探,变得沉默而迅疾
劫烬与归澈再次化身两道融入夜色的鬼影,沿着早已摸熟的路径
这一次,劫烬比之前任何时刻都更警觉地捕捉着其中的变异,所跑向的正是皇帝所居的宸阳殿
避开一队步履沉重,甲胄在月光下反射着森冷光泽的巡逻卫兵
劫烬与归澈如同壁虎般吸附在宸阳殿高耸后墙的阴影之中
殿内灯火通明,透过蒙尘的琉璃窗格,隐约可见人影晃动和丝竹管乐之声,却透着一股压抑,癫狂的死气沉沉
劫烬与归澈交换了一个眼神
两人并未去凑前殿晚宴的热闹,而是精准绕至寝宫侧后方一处隐蔽的通风窗格
窗格并非紧闭,一丝令人窒息的,混合着劣等催情香,**食物与那怪异体味的浓烈气息正从缝隙中溢出
归澈冰凉的指尖划过窗棂边缘,某种无形的力量撬动了古老的插销
窗户无声滑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劫烬率先如游鱼般滑入,归澈紧随其后
宫内扑面而来的浑浊热浪几乎令人窒息视线所及,奢华寝宫内一片狼藉
碎裂的金樽玉盏散落一地,未吃完的珍馐早已**生蛆,地面上甚至有几滩不明来源的暗色污渍,散发着混合的腥臭
而寝殿最深处,那张华美异常的龙床榻上,此刻斜倚着的,已不再是一个完整的人皇
祈水国的皇帝,身着皱巴巴的明黄寝衣,外袍半褪,露出大片皮肤
他的脸颊浮肿,脖颈处数枚墨绿色,带着粘液的鳞片刺破皮肤,在宫灯摇曳下反射着诡异的光泽
他的左耳似乎有些变形,偶尔无意识抓挠脖颈时,指甲划过鳞片发出刺啦声,口中还发出含混不清,意义不明的呓语
这一幕瞬间与水下洞窟中河巫的供词重叠,人持续饮用就是剧毒....发疯变异...
劫烬想道,难怪,难怪庆典之上要用那面巨大的屏风遮蔽御座
不仅仅是隔绝尘嚣,更是为了遮挡皇帝身上这日渐显现,无法遮掩的特征
就在劫烬盘算着如何无声解决这个祸根时,他敏锐地感觉到身边人的气息消失了
——归澈不知何时,竟已不在他身侧
当滑入宸阳殿窗缝的刹那,归澈的脚步却凝滞在阴影中,刺鼻的腐臭混着催情香浪般涌来
“真恶心……”他喉间逸出一声近乎气音的嗤笑,皇帝的变异对他而言毫无新奇可言
只是,宫中那浑浊空气里,一丝极淡却截然不同的清冷幽香,如同墨汁中滴入的一点纯水,吸引了他的注意
就在劫烬目光锁向龙榻的瞬间,归澈的身影已如融雪般淡出窗畔
刚绕过一座巨大的珐琅彩凤鸟屏风,一个身影便毫无征兆地从暖阁垂落的纱帘后撞了出来,四目相对
归澈观察着,她穿着样式繁复但颜色沉郁的宫装,外罩一件暗金滚边的玄色披风
她的面容姣好,眉宇间带着皇室特有的矜贵
让人意外的是,当她那双眼睛与归澈那双的冰蓝竖瞳猝然对视时,她非但没有惊叫或恐惧后退
身体只是微微震动了一下,瞳孔在瞬间震惊收缩后,竟奇异地恢复了镇定,甚至闪过一丝……了然?
时间仿佛凝滞了一瞬,寝殿深处皇帝无意识的低吼和器物碎裂声隐隐传来
归澈歪了歪头,冰蓝的眼底涌动着纯粹的好奇与打量,像在审视一件有趣的猎物
她呼吸骤窒——那张冰雕雪塑的脸猝然逼近,竖瞳里流转的冰蓝仿佛神祇垂世妖月凝形,摄魂夺魄
没有尖叫,没有侍卫,她做出了一个大胆到匪夷所思的举动
她一步上前,动作快如闪电,竟直接伸手抓住了归澈那冰凉的手腕
那触感让她纤细的手指不可抑制地微微颤抖了一下,但她握得更紧,指尖用力到泛白
“跟我来!”她压低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却又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颤
她甚至没有给归澈询问或拒绝的机会,便强硬地拉着他,动作熟稔地闪入暖阁旁一条狭窄昏暗、堆满杂物的通道
这条通道似乎早已废弃,布满蛛网灰尘,显然并非宫内通行的正路
归澈任由她拉着,冰蓝的眸子里满是新奇玩味的笑意,气息来看,她是皇帝的女儿
昭阳公主的心跳如擂鼓,每一步都小心翼翼避开可能发出声响的障碍
她拉着这个身份不明的闯入者,一路穿过这条尘封的密道,七拐八绕,最终推开一扇沉重的,嵌在书架上的暗门
进入了一处远离宸阳殿喧嚣,极其冷清静谧的宫殿内室
门在身后悄然合拢,隔绝了外界的一切污浊与癫狂。
这里似乎是属于昭阳公主的偏殿——桐花台
殿内陈设雅致但朴素,没有宸阳殿的浮华奢靡,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冷冽梅香
窗棂紧闭,仅靠几盏莲花宫灯照亮。殿内没有宫女太监,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昭阳公主这才猛地松开归澈的手腕,后退两步,背脊紧紧抵在冰冷的雕花木门上,大口喘着气
她平复着呼吸,抬起苍白的脸“现在……暂时安全了你,到底是谁?外来者,还是……妖?”她顿了顿
“为什么要潜进这皇宫?你想对……他做什么?”她甚至没有说父皇,只用了一个疏离冰冷的他
归澈看着这个大胆的公主,嘴角缓缓勾起一个愉悦而莫测的笑容
这场意料之外的邂逅,似乎比收拾那半人半妖的皇,要有趣得多
“我是来杀他的”归澈毫不掩饰的道“你会阻止我吗”
昭阳公主的身体骤然绷紧,指节掐进雕花木门的缝隙里
她沉默良久,才抬起头,那双盛满宫廷阴霾的眼眸燃起淬火的寒铁般的光“不,不行”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砸在寂静里“他只能由我来杀”
“哦?”归澈唇角倏然勾起,雪色广袖无风自动,他俯身逼近公主,冰凉吐息拂过她颤抖的睫毛
“为什么?”尾音带着钩子“难不成……这宫墙里其他皇子公主,也早被当成贡品填进那条吃人的河了”
公主的瞳孔猛烈收缩,指甲嗤啦一声在门板上刮出白痕
她没有否认,只是猛地别过脸,脖颈绷出脆弱的弧度“……离开这里,现在就走”
归澈却笑了,他伸出苍白的食指,轻轻点在公主紧攥的拳头上
“你知道那河水的弊端,知道你的父皇……”他刻意拖长这个称呼
“皮囊下的模样”指尖顺着她手臂上浮起的青筋缓缓上移,停在她突突跳动的颈侧“对吧,小公主”
殿内死寂。烛火在公主骤然屏住的呼吸中摇晃,将两人扭曲的影子投满整面墙壁
“沉默便是默认了”归澈抽回手,语锋忽转“不过…”他退后半步
冰蓝竖瞳在幽光下蛊惑般闪烁,“我能让那条河变——真正的水,清得能照见你复仇的脸”
公主猛地抬头,不可置信的看向他
“但……”归澈的指尖隔空点了点她心口,一道微不可察的寒流刺入她皮肤,“你得告诉我一切——”
桐花台的死寂被昭阳公主低哑的声音打破,那声音像是被砂纸磨砺过,带着积压了太久的尘埃与血色
在归澈那冰蓝竖瞳洞穿灵魂般的凝视下,公主沉默了片刻
那沉默并非迟疑,而是将沉埋心底最深的脓疮曝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挣扎
终于,她抬起眼,眸中不再是惯常的宫廷伪装或脆弱,只剩下一种淬了毒的冰冷和刻骨的悲凉
“八年前……”她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切割着殿内的幽暗“这里…不叫祈水国,不过是一个卑贱到连名字都不配被诸国记住——息国”
“我生于这息国的皇后腹中,可公主二字对我那父皇而言,不过是个镶了金边的废物”她嘴角扯出一个讥讽的弧度,冰冷而苦涩
“他的目光从未在我身上停留片刻,他那颗被权力和**熏黑了的心,全系在他精心挑选,亲手教养的太子——我的好皇兄身上!那是个只懂沉溺酒色,仗势欺人的废物,可即便是这样,父皇也未曾放弃他,依旧将他视作江山唯一的倚仗!”
公主的语气里充满了对父皇的憎恨和对那个太子的鄙夷,那段岁月里的不甘和冷遇仿佛在此时复活
“后来……我的母后又陆续诞下两位皇弟”提到最小的弟弟时,她的声音骤然一痛,变得异常艰涩
“在那三皇弟落地时,宫人们还未来得及道贺的那一刻,皇城的天……变了”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强忍着什么
“皇城里那条世代滋养我们的母亲河……被它们看上了!”
“我那父皇……贪婪无度,却胆小如鼠!面对它们,他非但不思抵抗庇护子民,竟…竟主动伸出了沾满谄媚和恐惧的手!他与它们做了交易……一场以血肉为祭的,肮脏的交易!”
昭阳公主的呼吸急促起来,紧握的拳头指节发白
“它们要求…它们索要鲜活的,未满七岁的童稚!一个,接着一个……把它们投入河中”她的声音在颤抖,带着无法抑制的愤怒
“你猜,我那英明的父皇,为了表达诚意,第一批祭品里被推出去的是谁?!”
她猛地抬眼,死死盯住归澈,眼中是血淋淋的痛楚和控诉
“是我那未三岁的三皇弟”
“从那一天开始,献祭……整整八年!”她咬牙切齿,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
“每七日一祭,从未间断!用无数孩童滚烫的血泪和生命,为我的父皇换取他梦寐以求——让他免除邻国侵扰的所谓和平庇护”
“为他那本已衰老腐朽的躯体延寿续命……”
公主的眼中最后一丝温情幻灭“为我的母后,那个他早已厌倦,却依然迷恋自己容颜的女人……换取青春永驻的假象”
她的话语如同沉重的铅块砸落在冰冷的地面,空气里弥漫着绝望的硝烟味和血腥气
八年,数不尽的七日,将这个小国用童稚的血泪浸泡成了名存实亡的祈水国
归澈默然,冰蓝的瞳孔中幽光流转,映照着眼前被仇恨与痛苦彻底撕裂的苍白公主
这尘封的,散发着腐臭与血腥的历史,终于被这深宫囚笼里唯一的清醒者亲手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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