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的阳光,带着一天中最后的燥热,斜斜刺入胭脂铺破败的顶棚窟窿
均悄无声息地回到铺内,连日寻找耗费心神,疲惫感沉甸甸地压在眉间
然而,铺内一隅的光景让均的脚步顿了顿,悄然立在门口阴影里
那两个从鬼门关被抢回来的孩子,此刻全然褪去了昨日惊恐麻木
正以一种孩童特有的好奇与劫后余生的脆弱依恋,缠在归澈身边
归澈背对着门口,盘膝坐在铺了些干草的地上,那身雪白单衣在昏光中显得格外空寂
两个孩子一个坐他左边,一个跪在他身后右侧,正兴致勃勃地玩弄着他垂落在地面的墨色长发
细嫩的手指笨拙地挑起一缕发丝,学着大人模样缠绕打结
他们显然毫无技巧可言,只是凭着孩子的热情和一点模仿的心思
竟将那如瀑的青丝在归澈背后生生绕成了一个大而松散歪歪扭扭的麻花辫
缕缕发丝被拉扯得紧绷,缠绕在颈侧和耳后
归澈竟不闪不避,也没像逗弄均时那般戏谑出声
他就那么静静地坐着,肩背线条松弛,微垂着头,目光不知落在何处,仿佛陷入某种思绪的深海
任由两个小小的孩童在自己身后忙碌,只偶尔几不可察地微微调整一下坐姿,方便他们操作
那份近乎纵容的沉默,带着一种与平日轻佻妖异截然不同的平和,甚至透着一丝被依赖的懒怠
他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无形的隔膜,将孩子们的嬉闹和这污浊破败的胭脂铺隔绝开来
均没有惊扰这片小小的宁静,他放轻脚步走到铺内另一处断壁旁坐下
目光落在归澈背上那条被孩子气缠绕出的巨大发辫,又看了看那两个沉浸在自己创作中的小小身影
复杂的心情悄然流转——有对那两个孩子家人的沉重,更多的则是对眼前这幅画面莫名触动的平静
归澈微微侧过身,那冰蓝的竖瞳终于从虚无中聚焦,懒洋洋地转向了角落里的均
“小大人,”他唇角的弧度依然慵懒,声音却带着一丝刚脱离沉思的低哑
“看来收获不小?”显然,他早察觉了均的归来,更洞悉了他眉宇间那份疲惫与沉重
均叹了口气,靠上冰冷的断墙,低声将所见所闻复述了一遍
最后道“就在城西贫户区最深的那片窝棚,老两口……快撑不住了,孩子回去是他们唯一的心火”
归澈静静听着,轻轻点点头“嗯”
当最后一抹天光被浓重的夜色吞噬,沉寂的胭脂铺被两道浸透水汽与杀伐之气的沉重脚步声打破
劫烬与衡回来了
月光勾勒出他们挺拔却疲惫的身形,劫烬的玄衣几乎湿透,紧贴着他精悍的躯体
衡则更狼狈些,几乎像个水鬼,衣袍湿漉漉地贴在身上,不停有水珠滚落砸在地面
夜色归来的姿态,已然宣告了河道暗渠已被彻底肃清
一直在归澈身边昏昏欲睡的两个孩子,被突如其来的声响惊得身体一缩,下意识地更紧地抱住了归澈的手臂
劫烬的目光扫过铺内,落在归澈…背后那条过于突兀的粗大“发辫”让他沉默了会
他径直走向归澈面前,视线落在两个孩子身上,又看向均
均见闻再次简洁复述“找到了,城西贫户窝棚,白发祖父母,苦主父亲……卖儿抵债,祖父母盼孩子快疯了”
劫烬听罢,没有任何多余的质疑和感慨,只是重重地点了下头
他旋即转向衡“衡,均”目光落回两个紧张的孩子,“立刻送回去”
均衡低吼一声领命,大步走向两个孩子
衡似乎想抹一把脸上的水渍,又嫌动作多余,只是沉着脸,尽可能放轻声音“过来,回家了”
两个孩子先是看向归澈
归澈微微颔首,一丝极淡的安抚气息掠过,轻“嗯”了一声
孩子这才松开归澈的衣角,怯生生地被衡强壮却湿冷的手臂揽过去
一个被均搂在臂弯,一个被衡牵住小手
他们大步流星地消失在门外夜雾中
铺内只剩二人
劫烬落在城外浑浊河流的方向“清理干净了”
归澈慢悠悠地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因久坐和发型而略显僵硬的肩颈
他背后那条滑稽的发辫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走”
河道旁,夜色如墨,寒意森森,白日里热闹喧嚣的祭坛此刻只剩死寂
劫烬拖着归澈,足下发力,几个起落便如同夜枭般悄无声息地落在靠近河岸边
归澈被松开的瞬间,轻轻揉了揉被捏得泛白的手腕
忽地停步,就在距离那死寂河面丈许之地,他冰蓝的竖瞳转向劫烬,月光在那瞳孔边缘镀上一圈冷银
“大人,”归澈的声音不复往日的轻佻,带着一种近乎肃穆的凉意“稍后,无论听到什么声音,或者……感觉到什么异样,切莫转头”
他指尖虚点劫烬的肩,“只需在附近守着便好”
劫烬目光瞬间锁住归澈的脸“为何”
归澈嘴角勾起一丝近乎虚无的笑影,苍白的脸在月色下显得更加剔透“小小要求”
劫烬沉默着,半晌,夜风卷过,扬起劫烬一缕垂落的墨发
他喉结滚动,终是缓缓转过身去,只留给归澈一个玄色背影,面朝外围的荒野
“一炷香”劫烬的声音冷硬如铁,不容置喙,既是应允,也是时限“过时不候”
“足够”归澈低笑一声
与此同时,城西贫民窟那片歪斜的窝棚深处
均与衡悄无声息地将两个熟睡中的孩子放在那扇熟悉而破旧的木门外
门板上糊的油纸早已千疮百孔,透出里面微弱摇曳的灯火
衡看了眼均,眼中示意,均指节在门板上轻轻叩了两下。
“笃…笃…”声音不大,在死寂的巷子里却清晰得像心跳
片刻后,屋内传来凳脚拖动地面的涩响,然后是老人蹒跚靠近门边,带着无尽小心翼翼与难以置信的试探问询“谁……谁啊?”
均与衡的身形迅速退入隔壁一堵断墙的浓重阴影里,屏息凝神
“吱呀——”门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被拉开一条缝
门后探出的,是老人那张沟壑纵横、泪痕未干的脸庞
昏黄的油灯光从他背后透出,照亮了他浑浊眼睛里骤然凝固的惊骇与茫然,然后是猛然放大,几乎要脱框而出的狂喜
门缝外空地上,两个小小的身影依偎在一起
睡颜安宁,正是他那对被亲父当作货物卖掉的心肝孙儿
下一秒,他枯瘦如柴的手猛地捂住嘴,堵住了喉咙里的呜咽,整个人颤抖起来,眼泪如山洪暴发般汹涌滚落
那不是恸哭,是失而复得的剧烈冲击
“囡……囡囡……小石头……”老妇人颤巍巍的呼唤从屋内传来,带着濒临破碎的泣音
老翁伸出颤得不成样子的双手,哆嗦着去摸两个孩子的脸颊,确认那是温热的,真实存在的
“爷爷!奶奶!”男孩小石头揉着惺忪的睡眼先醒来,看清眼前涕泪纵横的祖父,懵懂地叫了一声
老翁猛地将两个孩子狠狠搂进怀里
老妇人也踉跄着扑到门口,瘫软在门槛上,看着丈夫紧紧抱着两个孩子,嘴唇哆嗦着,连哭带笑,泣不成声,只是伸出手,一遍一遍地去抚摸孩子的头和后背
哭声,笑声呼天抢地的感谢声,汇聚成一股巨大的情感洪流,在这破败的窝棚前奔涌
断墙阴影中,均与衡无声地看着这一幕
衡冷硬的脸部线条在黑暗中似乎也柔和了一丝
均的目光从远处那破屋门前团聚的微弱灯火处收回,准备招呼均离开时
一旁衡猛地抬起了头
并非寻常的眺望,而是极其警觉地——转头望向祈水皇城的方向
一股极其浓烈的气息,如同沸腾的墨汁倾倒入寂静的夜空中,正从城市中央那座庞大宫阙弥漫开来
浓烈的血腥气
纯人血混杂着烧灼皮肉的焦糊味,在两人超越常人的敏锐五感中,竟隔着半个城市都觉得刺鼻欲呕
只见皇宫方向,在原本沉寂的宫阙群深处,一道狂暴的火光骤然冲天而起!
“皇宫……起火了?!”衡的声音带着刀锋摩擦般的嘶哑和难以置信,“这血腥……不对!不是寻常失火!”
均眉头皱起,龙族血脉让他对危险的气息感知更为敏锐
他几乎能看到那火光下流淌的暗红,濒死的挣扎和无声的嘶嚎
均与衡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惊骇,孩子已送还,此地的任务完结
他们必须立刻返回河岸与劫烬会合
两道身影如离弦之箭,无声地没入黑暗,朝着河岸的方向疾掠而去
身后的贫民窟,团聚的哭泣声依旧
前方的皇城,血与火的序曲刚刚奏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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