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前，酉时三刻，夜色初笼皇城
通往祈水皇宫的宽阔官道上，一骑当先，破开暮霭疾驰而来
马上之人，正是昭阳公主
她身披玄色轻甲，冰冷的甲叶在夜色中泛着幽光，束起的长发在疾风中猎猎飞扬
再无半点宫中贵女的婉约柔媚，唯有一双眸子燃着火焰般的决绝
她身后，蹄声如雷，三百锐卒无声跟随，裹挟着焚天的恨意，直扑那金瓦红墙，早已被腌臜血债浸透的宫门
此刻，宸阳殿内依旧灯火糜烂，却透着末日将临的狂躁
宽大的龙榻上，那半人半妖的祈水皇帝赤着上身，大片墨绿色的鳞片在跳动的烛火下泛着湿黏腻光
他右臂死死箍着一个抖如筛糠的美人，左手则粗暴地捏着另一个美人的下巴，那美人脸色惨白，泪痕交错，牙齿因恐惧而格格作响
“抖什么？嗯？！”皇帝浑浊的声音带着暴怒的鼻音，因变异而扭曲的左耳抽动了一下
他猛地将右臂中的美人狠狠向外一推“滚下去！看着就晦气！”
那美人猝不及防，尖叫一声滚落榻沿，额头重重磕在坚硬的玉石阶沿上，脆响伴着骨裂之声，鲜血瞬间漫开，挣扎两下便不再动弹
这一下如同点燃了引信，还被他捏着下巴的美人惊恐地瞪大双眼，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身体抖得几乎要散架
“嗯？”皇帝眼中凶光暴涨，一把揪住她试图后退的衣襟，巨大的力道几乎将那单薄的绸缎撕裂
“躲？！你也嫌朕这张脸？！”
“奴…奴婢不敢…不敢……”美人被他揪着颈子提到半空，双腿徒劳地踢蹬着，喉咙被扼住
声音破碎不成调，脸色迅速由白转青，“陛..陛…下…”
皇帝手越收越紧，那张扭曲的脸凑近了美人因窒息而涨紫的容颜，浑浊腥臭的气息喷在她脸上
“不敢？那为何还这般…不识抬举？！”
美人纤细的颈骨在他掌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瞳孔开始涣散
就在这窒息死亡的临界——
“陛下——！！！”一声仓皇到变调的嘶喊刺破了殿内的癫狂死寂
一名侍卫统领连滚带爬地冲入内殿，甲胄碰撞声刺耳至极，脸上毫无血色
指着宫门方向，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不…不好了！宫门！忽然冒出大批精锐甲兵，正强行闯宫，直奔…直奔宸阳殿而来啊陛下！”
皇帝狠厉的动作骤然一僵
咔哒
手指间那已然软倒，脸色青紫的美人，如同破败的偶人般重重摔落在沾满另一名美人鲜血的玉石地砖上，寂然无声
听着侍卫统领撕心裂肺的禀报
“反了！都反了！！杀！给我杀光他们！”他一把甩开手中那刚被掐得半死不活的美人
他瞪着一双浑浊而充戾气的眼睛，死死盯着那跪在地上抖如风中落叶的侍卫统领，咆哮道
“传朕旨意！让御林军即刻出动！把那帮不知死活的逆贼给我碎尸万段！敢闯宫？朕让他们死无全尸！去！马上去！挡不住，你们就都给我死在那里！”
他的声音因为狂暴而破音，唾沫星子带着腥臭溅在侍卫统领铁青的脸上
那统领几乎是趴在地上，额头死死抵着冰冷滑腻，沾染了美人血迹的地砖，抖得连甲片都在咔咔作响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液，顺着脊椎蔓延全身
“滚！还愣在这里干什么？！等死吗？！”皇帝见他毫无反应，仅剩的理智被狂怒彻底吞噬
他猛地踏前一步，布满青筋的手掌几乎要抓向侍卫统领的咽喉
这一下，彻底击溃了侍卫统领最后一丝犹豫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对现状的恐惧，他几乎是撕扯着自己的喉咙，用尽全身力气吼了出来
“陛，陛下！！宫…宫中……只剩下几百兵士了！”
皇帝的咆哮戛然而止，整个世界仿佛瞬间失声
只有他沉重的，带着黏腻水汽的呼吸，在死寂的大殿里异常清晰
那张半人半妖的脸庞上，原本燃烧的暴怒瞬间僵住，然后慢慢褪去血色，被一种难以置信的的呆滞取代
他极其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目光里映照着地上那滩渐渐扩散的暗红血迹，以及侍卫统领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脸孔
“什……什么？”皇帝的声音陡然低了下去，干涩沙哑，带着一种荒谬感
“几百？不可能……”他像是在对自己喃喃，又像是在质问对方，猛地摇头
“绝不可能！朕…朕的数万虎贲御林呢？！朕那数万精兵呢？！他们呢？！”
侍卫声音里的绝望浓得化不开，带着一种崩溃的麻木
“陛下恕罪！这些年……宫中…宫中基本不派兵打仗，武备早已废弛许久…粮饷粮草，时有时无，克扣甚重…将士们……”
他顿了顿，声音抖得更厉害，几乎变成了呜咽
“有的…熬不住饥饿，有的饿死，病死了……还有的…实在熬不下去，偷偷做了逃兵，跑了……剩下还能拿起兵刃，勉强站直的……拢共…拢共真的只剩下这几百人了……而且…”
“……而且大多都是些老弱伤残，根本挡不住外面那些如狼似虎的精锐甲兵啊陛下！我们守不住的！！”
“守不住？”皇帝仿佛被这三个字猛地刺中，他像是要将眼前这带来噩耗的士兵生吞活剥，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刺耳
“废物！一群废物！朕养着你们是干什么吃的？！滚！滚去给我守住！死也要守住！给朕拖住他们！快去！！！”
殿内残余的宫人早已吓得瘫软在地，大气都不敢出
仅剩的侍卫统领面无人色，不敢再多言半句，连滚爬爬地倒退着冲出了这片令人窒息的地狱
他知道自己领到的是一道通往黄泉的死令，但他别无选择
皇帝喘息着，他看着侍卫统领消失的方向，又猛地回头扫视殿内狼藉一片的景象
死掉的美人，摔碎的珍玩，满地的污秽……以及窗外那遥远却越来越清晰的喊杀之声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似乎想坐回那沾满污秽的龙榻，但终究没有坐下去，只是失神地站在那里
数万大军烟消云散……只余几百老弱……守不住？
这煌煌宫阙，他付出一切换来的权势与长生……真的要坍塌了吗？
侍卫统领绝望的嘶吼声仿佛还在殿内回荡
然而，昭阳公主和她率领的三百死士，带着焚尽一切的恨意，在禁宫内横冲直撞
宫道不再是铺展红毡的坦途，而是浸透复仇之血的修罗道
零星赶来阻拦的宫卫，在沉默而致命的三百死士面前瞬间消亡
公主身先士卒，手中那柄不知饮过多少污血的寒刃已不再锋利如初，却依旧凌厉无匹
挡路者或被洞穿咽喉，斩断筋腱，残肢与猩红飞溅，沾染在她的轻甲与脸上
她没有一丝犹豫，甚至没有多余的表情
哀嚎与金铁交鸣的短促交响，构成了通往东宫的血腥序曲
终于，大皇子奢华寝宫那描金绘彩的沉重宫门遥遥在望
然而，与一路浴血而来的喧嚣形成刺骨对比，是寝宫外的死寂
没有护卫，没有喧哗，甚至没有一丝警惕
唯有寝殿那扇雕花门扉之后，隐约传来床笫间特有的，令人作呕的靡靡之音
——□□碰撞的粘稠声响，夹杂着女子刻意压抑又放大呻吟的媚笑
以及一个男人放纵的，带着浓重酒气和得意洋洋的呓语
“呵…嘿嘿…快了…这天下，终究会是我的！到时候……美人…想要多少有多少……唔……”
这志得意满，醉生梦死的声音，像淬毒的钢针，狠狠刺入昭阳公主的耳
她无声地咧开了嘴角
“呵，”一声极其轻微，蕴含了嘲讽与恨意的嗤笑，从她齿缝间逸出
下一刻，她身体猛地加速，右腿狠狠地踹向那紧闭的宫门
——砰——！！！
巨大的声响瞬间撕碎了寝宫内的旖旎幻梦
“谁？！大胆！！何人敢擅闯本皇子寝宫！！”大皇子惊惶失措的吼叫破音而出
他几乎是滚落般地从锦绣绫罗的大床上弹坐起来
床榻内侧，那名侍寝宫女尖叫声卡在喉咙里，死死用薄被捂住**的身体，抖如筛糠
殿内的熏香混着**的气息还未散尽，又瞬间被闯入者带来的夜风与刺鼻血腥味粗暴灌满
大皇子又惊又怒，瞪着突然涌入门口一涌而入黑甲士兵
目光最终落在那位甲染血污，手提滴血寒刃，缓步踏入殿门的玄甲女子身上
光线昏暗，他一时竟未能认出这张沾满血污的脸
“滚出去！狗奴才！本皇子定要将你们……”他色厉内荏地咆哮着，试图用身份吓退这突如其来的闯入者
然而，话音未落
咻——！
一道寒光，如同划破死寂的黑色闪电，并非来自士兵的弓弩，而是出自那位刚刚进门的玄甲女子之手
“噗嗤！”
锋刃已狠狠钉入了床榻内侧，深深地扎进了那个蜷缩着的侍寝宫女的头颅
时间仿佛凝固
宫女脸上的惊骇定格，双眼瞪得浑圆，身体剧烈地痉挛了一下，随即瘫软下去
大股温热的猩红液体喷涌而出！扑了大皇子满脸满身
“啊——！！！”
迟来的凄厉尖叫终于冲破了大皇子的喉咙，比任何床笫间的呻吟都要刺耳百
他猛地向后一缩，身体僵直，手指颤抖地摸向脸上那黏腻滚烫的猩红，刺鼻的铁锈味瞬间充斥了他的口鼻感官
“带下去”没有回头，甚至连眼神都没再赏赐给身后的人影
苏挽宁冰冷的声音狠狠刺入大皇子的耳膜，让他一下听出——这是他那位自小嘲讽为书呆子的亲妹妹
“苏挽宁！”大皇子目眦欲裂，拼命挣扎着嘶吼，屈辱和，愤怒几乎要冲破胸膛“你怎敢的！你不得好死啊，苏挽宁！”
士兵早已走上前去，冰冷沉重的镣铐瞬间锁住了他的腕骨和咽喉，那叫骂声顿时被扼制成狼狈的呜咽
被粗暴地拖了下去，只留下一串不甘的嚎叫在殿内回荡
苏挽宁对身后的嘈杂置若罔闻
她甚至没有驻足片刻，目标明确——宸阳殿
忠于皇帝的禁军卫队在各处宫门，游廊甚至殿宇台阶上设下了层层拦截
她大步流星，径直走向殿外那更深的血色漩涡
步出东宫偏殿，一股裹挟着焦糊味与浓重血腥气的夜风骤然撞来，冰冷刺骨
夜风卷起她高束在脑后的墨色马尾，她喉间迸出一个字
“杀！”
沉重的铁蹄踏碎汉玉阶的声音不再是催命的更梆，而是碾轧一切的死亡战鼓
与利刃入肉声，濒死惨叫声完美交融
脚下已不再是平整的宫道，而是一层温热湿滑，不断蔓延加深的粘稠红毯
冰冷的战靴踩碎飞溅的碎肉，踏过倒伏的尸身，裙甲下摆早已浸透，沉甸甸地拍打着她的小腿
如同他那枉死的弟弟与无数孩童冰冷的触摸
厚重的殿门在她靠近的瞬间向内洞开——并非卫兵把守
而是殿内残余的宫人已被这骇人的声响吓破了胆，惊恐之下拉开的最后一丝缝隙
门开刹那，更浓郁的腥风裹挟着绝望的哭嚎扑面而来
而在那象征着至高权力的皇椅之后
肥硕的身体正死死地蜷缩着，徒劳地想将自己庞大的阴影全部藏匿在椅背之后
那身明黄的龙袍早已脏污不堪，皱巴巴地裹在身上
那双曾经掌控生杀予夺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濒死动物般纯粹的恐惧与绝望
死死地盯着殿门口那抹披甲浴血的玄色身影
他看到了她
看到了她手中那把还在滴答着别人鲜血的利刃，看到了她眼中那足以焚毁一切的冰冷恨意
“苏……挽宁……？”他喉咙里挤出破碎的气音，牙齿格格作响，身体抖得更加厉害
“你……你怎么敢……朕是你父皇！皇儿！你是不是还在怪.....怪我当年将你的好三弟献出去...父皇错了！别……别杀我！求……”
哀求声带着绝望的哭腔，每一个字都在将他最后一丝身为君父的威严彻底撕碎
苏挽宁停了下来
夜风从洞开的殿门吹入，扬起她染血的发尾，拂过她冰冷的脸庞
脚下，是她用无数尸骸铺就，用至亲手足的血祭奠，被万民血泪浸透的路
路的尽头，那个罪魁祸首，她血脉相连却又恨入骨髓的父皇
正以最丑陋，最不堪的姿态，在他曾以为坚不可摧的权力御座后，等待最终的审判
“你配不上我一声父皇”
那玄甲身影踏着粘稠的血泊走来，每一步都踏碎了他最后一线幻想
声音很轻，却像冰锥扎进皇帝耳膜
他喉结上的墨绿鳞片因剧烈颤抖而摩擦作响，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那道阴影逼近
落下定在龙椅正前，乌靴尖头的血迹蹭到了鎏金椅腿
皇帝的视线本能地顺靴而上
他猛地抬头，那张脸上溅射的血迹已干涸成蛛网般的裂痕
那双眼——他曾嫌弃太过清醒，从不像太子般谄媚讨好的眼睛——正无波无澜地俯视他
下一刻视角猛地歪斜——他看见自己肥硕的身体还蜷在椅背后抽搐，断裂的脖颈喷出墨绿与猩红交缠的血柱
最后撞入眼瞳的，是那双悬在血泊上的战靴尖
殿门之外，震天的欢呼如同滚烫的熔岩，骤然冲破了宸阳殿内凝固的死寂与血腥气
“万胜！”“祈水国万岁！”
狂喜的呼喊，兵刃交击的铿锵，沉重战靴踏过血污地面的轰鸣
这一切热烈到近乎癫狂的声响，是胜利者的赞歌，是新朝开启的喧天锣鼓
昭阳公主——苏挽宁，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眼帘
冰冷的视线扫过脚下那颗至亲却更如仇寇的头颅
八年的光阴，在眼前无声地流转，盘旋，破碎
一股更深沉的疲惫感，如同冰凉的潮水，从脚底无声无息地漫涌上来
瞬间淹没了四肢百骸，侵蚀了每一寸紧绷的神经和滚烫的血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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