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静映太着急,季知珩来不及叫司机回来,下车坐上驾驶座一路疾驰。
可晚高峰的上海,哪有不堵车的道理。
渐渐驶入市中心,车驶一会停一会。
等红灯时马路上很安静,季知珩听见女孩细微的啜泣声。
他通过车内后视镜偷看她,江静映端坐在后座中央,膝上的裙子已经揉得皱巴巴的,有几块湿漉漉的。
季知珩有些心烦意乱,想打开车载音乐掩盖江静映的哭声。
他最招架不住这样的场面了。
回忆诺予哭的时候,自己都是怎么安慰的……
总算在记忆深处找到些薄弱的回忆,季知珩开口:
“不要哭了,有事我会帮——”
“我就在这里下车。”
江静映没听见他说的话,探头看了眼窗外,不顾车流,推开车门跑到人行道上。
季知珩看了眼导航,马上就要到她家了。
既然已经将人送回了家,季知珩刚想打道回府,却望见马路拐角处,江静映一个磕绊摔倒在地上,肩上的书包也因惯力砸在她的脑袋上。
江静映闷哼一声,随即从地上爬起来,继续奔跑。
季知珩将车在路边停好,下去追她。
江静映很快拐进上海市中心的小巷子,住在这里的人,先不说现下如何,至少祖上辉煌富贵过。
江静映家是巷子里最里面的那幢洋楼。
大门敞开着,江静映跑进去,好几个陌生男人在客厅里翻着橱柜,电视机柜,酒柜。
屋里一片狼藉,茶几被推翻在地,玻璃橱柜中静静陈列的瓷器碎了一地。
宋知华站在客厅,茫然地纵由这些人在家里翻箱倒柜,寻找值钱的东西。
看见妈妈这副模样,江静映的眼泪瞬间滚了下来。
宋知华一生锦衣玉食惯了,她优雅一辈子,从未见过这种场面,也从未像今天这样狼狈过。
此刻江静映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是去制止那些人,而是拥抱自己的母亲。
她三步并一步跑过去,扑进宋知华怀里:“妈妈!”
为首的男人上前一步,他虽然西装革履,看着文质彬彬,语气与神色却不大和悦:“你就是江德昌的女儿吧?你爸爸欠了我们的钱。父债子偿,你有钱吗?”
“我……”
爸爸怎么会欠钱?听到宋知华在电话里这样说,如果不是她的语气太惊恐,江静映一时不敢相信。
江静映从小到大,最不缺的就是钱。
她拉了拉宋知华的手,宋知华偏过头看了她一眼,摇摇头。
江静映的卡里有几万块钱,她不知道要不要说出来。
之前她要钱,只要开口宋知华立马就会转给她。不过前两个月开始,转钱的速度就有些慢了,有一次江静映催了一天,宋知华才发来一万块钱。
当时江静映没想那么多。
她本来就不缺钱,之前父母给钱又很大方,自己还有不少存款。
她当时以为妈妈是买了理财,一时周转不开,索性好几个月没找宋知华要钱,一直在花自己的小金库。
宋知华要是有钱,早就把这些人打发走了。再结合之前她逐渐变慢的汇钱速度……
那她小金库里的钱,会不会是家里最后的钱……
江静映问:“爸爸借了你们——”
宋知华打断她,朝着众人说:“我女儿才是个学生。是江德昌借了你们的钱,谁借的你们去找谁要。”
“如果我们能联系上他,也不用到贵府拜访了。”男人说。
宋知华说:“我也打不通他的电话。”
“那他平常会去哪里?你们总该知道吧?”
江静映和妈妈对视一眼,答:“我们不知道。”
这是实话。江静映和爸爸根本不是亲密的父女关系,她很少在家里见到他。上次见面,父女俩还大吵一架,闹得不欢而散。
江静映想毕业后去国外深造,江德昌则认为艺术这种东西纯靠天分,天才不用学,更何况画画学了也没用,不如早早结婚。
江德昌那句“二十岁一事无成但漂亮的女孩比三十岁事业有成却人老珠黄的女孩更值钱”,直至今日江静映仍时不时会想起,想到一次就被恶心一次。
以及,“江静映,你凭什么觉得你一定会闯出一片天地”。
那次争吵后,整整两周江静映都没有回家。江德昌似乎也觉得尴尬,自那之后常常夜不归宿,避免和女儿碰面。
江静映和宋知华早就习惯江德昌这个样子,都没有过问。
男人看着宋知华:“你也不知道?”
江静映抢先答:“妈妈怎么会知道?我们怎么会知道一个赌鬼的踪迹。他都多少天不在家了。”
这句话彻底将男人激怒,最后一点和悦的面具也被撕去:
“你是他女儿,你还能不知道你亲爸在哪里!欠别人钱还这么理直气壮!”
男人面目狰狞,凶神恶煞,江静映吓了一跳,下意识想躲到宋知华身后,但又想起什么,鼓足勇气在宋知华面前挺起胸膛:
“那也是他借你们的钱,而且他怎么借的,利息多少,是不是合法的,我们都不知道!”
“你——!”男人撸起双手袖子。
江静映吓得一缩,却仍然不肯退到宋知华身后。她伸出手臂,死死地挡在宋知华面前。
这时,身后伸出一只手稳稳制止住男人。
季知珩锢住他的手臂,上前一步,挡在了江静映前面。
季知珩身形高大,浑身又散发着寒冰气息,男人不由退后一步,收回了手。
他打量着季知珩,见他衣着不凡,立马开始讨债:“你也是江德昌亲人?你有钱吗?有钱就替他还钱!”
“他欠了多少钱?”季知珩问。
男人说出一个数字,八位数。
江静映差点晕过去。
怎么欠了那么多钱……
江静映双唇止不住地发抖。
爸爸有这个习惯,她知道。但是全家人都没有当回事,因为宋知华曾经抱怨过一次,纵容儿子的奶奶就说,她留下的家产足够十代人不用打工。
怎么突然就变成了上千万的负债了……
纵然听到这么大一笔钱,季知珩也丝毫不惊讶。
他神色未变,冷静地说:“我的律师马上来。你们拿出借条和相应凭证,他会配合你们处理。”
江静映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转头看向季知珩。
宋知华同样诧异:“这是……”
直到为首的男人见他不像个没钱的,点点头,抬手制止还在翻箱倒柜的同伙。
季知珩这才转过身,面朝惊恐的母女二人,微微颔首,在这个不合时宜的场合里不合时宜地自我介绍:
“您好,我是舒萧的孙子季知珩。”
宋知华听见他的介绍,一愣:“是你啊。”
律师很快赶到,进入屋内和这些人交接。
他侧头,眼神询问季知珩。季知珩一个点头,律师便明了他的意思。
——季知珩要替他们还钱。
在律师的交涉下,暂时先还了一百万,剩下的钱等找到江德昌本人后,再根据借条进行偿还。
那几个债主明白这季知珩是有钱的,何况那些借条确实大多不明不白,今天能要到一百万已经知足,满意离去,屋里一时寂静下来。
宋知华说:“我上楼看看还有没有能卖的金饰。”
江静映拉住宋知华:“妈,你的存折呢……?”
宋知华回头看着女儿,默默摇头。
意思是,一分钱没有了,家里一分钱没有了。
得到这个答案,江静映彻底崩溃,她已经不想去追问,是妈妈没有存钱的习惯,还是被爸爸取走了。
她倒在沙发上,捂着脸哭了一会。
几分钟里江静映想了很多很多。这笔钱于从前,是笔小钱,但对以后的他们而言,足以压垮他们全家。
她该怎么还。接下来的日子,她该怎么过。
季知珩始终安静地站在客厅里,不发一言。
江静映身材娇小,陷在厚重的沙发里显得更加脆弱渺小。两只手就将整张脸掩住,止不住的抽泣声从指缝中溢出,白色衬衫包裹着的小小肩膀也随着她胸腔的起伏上下发抖。
大约五分钟后,哭泣渐停,江静映放下手掌,脸上不见泪珠,徒留泪痕。
她抬手简单拭去,对宋知华说:“妈妈,我们现在一分钱没有了对吗?我们把房子卖掉吧。我还有一些包包,项链,可以做二奢卖掉……”
这栋洋房虽然年代久远,但地理位置绝对是上海最佳的。江静映记得,前年还有中介上门问过是否出售,只不过被江德昌轰了出去,之后再也没有中介敢上门。
虽然不知能卖出多少,但债务能少背一点就少背一点。
江静映又望向季知珩,双眼又红又肿:“季先生,谢谢你今天帮忙。那不是小钱,但是我们最近应该没办法还给您……您看怎么处理好。”
她喉咙沙哑,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
说完这句话,江静映忽然想起季知珩说要给她退婚补偿。
季知珩也想到了。江静映虽然努力地收起眼泪,但双眼依然泪汪汪的,眼底萦绕着满满的水汽。
他没有丝毫犹豫,说:“钱的事以后再说。现在你依然是我的未婚妻,我季知珩的未婚妻不能欠钱不还。”
他和江静映的婚约不是只有两家知道。
舒萧依然是上世纪的观念,一件事既然定下了就再也没有回头的打算,现在亦是如此。
尽管他和江静映从来没见过面,一个在瑞士,一个在上海,八杆子打不着的两个人,但在某些人眼里,他们就是捆绑在一起的。
更何况,现在江静映有了污点,有心之人会拿这件事不停造谣,惹是生非。
他出手帮她,不是为了江静映,只是不想让自己无端惹上事端。
宋知华看了看女儿,又看了看季知珩,不知所以然。舒萧奶奶和江静映的奶奶是好闺蜜,可那也是上辈子的情谊了。
宋知华压根没见过舒萧几次,江静映也是。
奶奶定下的婚约,宋知华虽然知道,了解却不多,也没太放在心上。
没想到季知珩会把这件事当真。
她也没想到,她的女儿会在今天以这样的方式长大。
并且,突然多了一些,她根本不知道的小秘密。
宋知华悄然上楼,给二人留下一点空间。
直到宋知华离开,江静映才敢问:“可是您刚刚在车上……”
不是说要退婚吗。
她困惑地看着他,眼眸里闪着泪光,肩头微微颤抖,人见犹怜。
季知珩打断:“我答应过你,会给你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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