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知珩的语气依然很平淡,淡到江静映再也没有任何非分之想。
当然,她现在什么都不敢想。
满脑子都是刚刚的一幕幕,像梦一样荒诞又不真实。
客厅里一片狼藉,江静映起身将茶几扶好,半蹲下时却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
“小心。”
季知珩没什么感情地说出这两个字,半俯身,伸出手。
江静映咬着唇,握着季知珩的手臂起身。男人的手臂壮实有力,稍带着点力,轻松将她托起来。
“我去找爸爸……”
江静映终究还是那个娇生惯养长大、没有烦恼没有忧愁的小姑娘,强装的冷静只能维持几分钟,现下江静映的大脑又乱成一团。
她要从季知珩身侧跑出去时,季知珩伸出右手将她拦住。
“你去哪里找?你父亲一定是知道有人催债才躲起来的,你找不到他的。”
江静映靠着他的手臂才堪堪站稳,季知珩近距离地端详她,小小的红红的脸上挂着数不清的泪痕,还有摔倒后留下的棕色脏印。
他忍住想要拭去的冲动。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江静映语无伦次,“哦对,我去楼上收拾一下包包,待会去卖掉……”
“你先不用想这些。有什么事情等江先生回来再说。”
“静映——”
宋知华从楼上卧房跑下来,赤脚接触木地板的声音非常沉闷,听着特别不舒服。
“派出所打来电话,你爸爸跳楼了——”
一瞬间,江静映感觉周遭空气全部被抽空,她仿佛置身大海,失去一切听觉。海水倒灌进她的身体里,明明是最温柔的水,此刻却波涛汹涌地袭来,推着她前进。
身子一下子软了下来,再也无力支撑。
手臂一沉,季知珩沉默将她接住。
-
医院,走廊。
江静映的脸庞干了又湿,湿了又干。此刻眼泪总算哭竭,她沉默着,不再抽泣,也不再发出抽噎。
手机一直在响。
婍其发消息问她怎么样了,季知珩找她干嘛。她没回复,因此婍其一直在问她。
宋知华跑下楼后就晕了过去。她身体一直不大好,今天遭受的打击接踵而来,她承受不住。
江静映完全不记得是怎么来到医院的。
江静映只有一个人,没有分身,她只好让妈妈独自在病房休息,自己来到手术室外等待爸爸的消息。
季知珩在旁边陪她,偶尔拿出手机回复一下消息,频率不高。
两人都沉默。
江静映盯着手术室外的大屏幕,她注意到季知珩已经放下手机,这才开口。
“季先生,不管最后我爸结果如何……”
才说到这里,她又控制不住地哭了。江静映别过脸去,季知珩只能看见她抖动的肩膀。
江静映呜呜地哭了一会,才继续说:“那笔钱我不能要,就算是补偿也不行。”
别人家彩礼都没有一千万,她怎么能要一千万的退婚补偿啊。八位数对谁来说都不是小钱。
“但是季先生,麻烦您能给我们一点时间还钱。我想把房子卖掉还需要时间,不会立马就有人接手。而且卖房子的钱,可能还不够……”
江静映想了最坏的可能。
只有一位债主上门催债,不代表江德昌只借了一个人的钱。何况江德昌本来有钱,那他赌的肯定很大,借的也很多……
再往下,江静映不敢再想了。
江静映又默默流着眼泪,继续说:“剩下的钱,我毕业后会努力工作还您。但我是美术生,工资可能不高……”
江静映揪了一下裙摆:“但是我会让家人也去上班。希望您……能谅解。”
季知珩沉默,然后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你有男朋友吗?”
话题突然跳脱,江静映困惑地歪了歪头:“…没有。这有什么关系吗?”今天下午,助理也问了她这个问题。
“在学校有喜欢的男生?”
“…没有。”
“你讨厌我吗?”
“不讨厌。”很喜欢。
问题越来越奇怪,江静映直接偏过头看着季知珩。
他靠在椅背上,头微微仰起,神色如常,表情很淡,长长的睫毛掩住眼底的思绪,一束柔和的射灯打在他清晰的喉结上。
一句平淡的话从那里溢出。
“那我们结婚吧。”
江静映张开唇。
短短六个字,她费力地在心里读了一遍又一遍。
她读懂了这句话,却没读懂季知珩的意思。
季知珩始终没有看她一眼。
一直没有收到女孩的回应,他垂下眼,淡淡道:“如果你介意,这段时间过去以后,我会和你母亲再谈论取消婚约的事。”
江静映结结巴巴:“可是季先生,您下午才说……”
“不用那么客气,叫我名字。”季知珩纠正,“我现在的想法是可以和你结婚。如果你不介意,你最好立刻答应我。”也许明天我就会改变主意。
江静映立马回答:“我不介意。但是你为什么忽然改变主意?我不想让你违背内心……”
男人这才转过脸来看着她。
经过一天的奔波,女孩浑身乱糟糟的,脸上的淡妆斑驳不堪,原本高挺的丸子头早已垂到后颈,额边发丝凌乱地垂落。
她圆润的杏眼里一直存着一汪湖水,随时要倾泻而下。此刻水光潋滟的双眸里盛满了担忧、不解以及疑惑。
季知珩就这样凝着她的双眸,缓缓开口:
“静映小姐,你今年二十吧?我比你大了整整七岁,比起我,你更应该担心七年后你会不会后悔如今的决定。”
江静映很快回答:“我不介意和季先生结婚。”
“你是我未婚妻,不用那么客气。”
江静映重复:“我不介意和你,季知珩结婚。”
细长的手指揪住皱得不能再皱的裙摆,揉成一团,这一天她将所有不能宣之于口的压力全部发泄在裙摆上。
直到季知珩点点头,挽起她的碎发别到耳后,江静映这才缓缓松开紧绷的手指。
他的手指触到她的耳廓,江静映敏感地歪了下头。
他很快收回手,似是安慰:
“我们很快会结婚。”
-
江静映不记得那天是怎么结束的。
准确来说,那天十二点是在医院结束。
江静映躺在椅子上睡着了,季知珩在旁边陪她,她枕着他的西装外套。
她太累了,很快就睡着,迷迷糊糊之间,她想到,季知珩真的是她的未婚夫了。
半梦半醒间,荒诞又真实。
她突然惊醒,以为在做梦。
手指触到细腻的西装面料,她紧紧攥住,闻到衣服上属于他的淡淡的味道。
这么不可思议的事情,竟然不是梦。
后来她又想到,今天所有的一切,和梦又有什么区别。
江德昌手术结束,季知珩将她喊醒。
江德昌没有醒,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
江静映一开始以为是麻醉还没过,医生说,他陷入昏迷且无自主呼吸,家属做好心理准备,最好的情况是植物人。
她看着闭着眼的江德昌,她的父亲,本该是世界上最爱她的男人。
江静映很轻地回答:“我知道了。”
医生提醒:“你不能做主,你还小吧?你妈妈呢?你其他家人呢?”
季知珩从椅子上捞起外套,披在江静映的肩上。
医生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走了。
月光很温柔又很清冷地洒在江德昌的身上,千言万语堵在江静映的心口,她很想质问他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赌,为什么要借钱赌,为什么要把她和妈妈的生活变成这样。
她没必要问了。他听不到。
江静映很佩服江德昌,永远有从头再来的勇气。这辈子不如意了,还有下辈子。
造化弄人,他没死成。
造化弄人,季知珩帮忙摆平了这一切,他白跳楼了。
季知珩扶了下她的肩膀:“江静映,回去吧。”
江静映去楼上病房看了妈妈,宋知华在打点滴,昏迷转醒后一直没睡着。
江静映跟她说了爸爸的情况,宋知华只是恍惚地点点头。
她不知道妈妈现在会是什么想法。宋知华和江德昌虽是少年夫妻,但这么多年过去了,夫妻关系和父女关系没什么区别。
江德昌和每个人的关系都很差。宋知华从不过问他在哪里,也不在乎江德昌晚上回不回家。
所有人都认为他们没有感情了,只是在尽力维持这个家最后的体面。
江静映不这么觉得。
如果真是如此,宋知华当真一点不在意江德昌了,那为什么妈妈一直没选择离婚呢。
江静映不能问妈妈现在的感受。她问不出口,也害怕妈妈的回答。
她简单交代了季知珩和她说过的话,他说“我们很快会结婚”。她没说很多,因为季知珩还在外面等她。
宋知华点点头:“他对你很好吗?”
江静映轻声回答:“妈妈,他要帮我们还爸爸的欠债。”
“你们在一起多久了?我竟然一直不知道。”
“我们今天,才见面。”
“他为什么要娶你?……我们家已经没有东西可以给他了。”宋知华说,“虽然打从一开始,我们家也不可能给他什么助力。”
江静映摇头:“我不知道,妈妈。”
这个问题她还没有问过他。就算问了,也不会有答案吧。
所有的一切都是季知珩安排。江静映只能被他推着走,或者听从他的安排。
“罢了。”宋知华抬手揉了揉眼,“我们家已经一无所有了,他哪怕另有所图,也不可能图到什么了。”
宋知华幽深的目光深深地落在女儿身上:“除非他图的是你。”
“不会的。”江静映把后半截咽回肚子里。
今天,她才被他退婚。
她俯身摸着宋知华的手,让她不用担心。
后来季知珩走进病房,问她可以走了吗。
他送她回家,之后的事情对江静映来说很模糊。
季知珩开车,她坐在后座,不一会儿睡着了。到达那幢小洋房,季知珩没有喊她,而是托住她的腰,将她抱起。
那时江静映就醒了,但是她装睡。
季知珩的外套盖在她的身上,她轻轻揪住季知珩的衬衫,干净整洁的衬衫上终于有了一道褶皱。
属于她的褶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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