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静映走下楼，阿姨不在，厨房里罕见地出现宋知华的身影，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酱香、麻油和一点淡淡的猪油气息，那是中式早餐汤面独有的暖香。
“妈……”江静映轻轻唤了一声，脚步极轻，像是怕惊扰了这幅陌生的画面，“你在做什么？”
宋知华立在灶台前，锅里滚水翻腾着白雾，她从柜里取出面条，有些迟疑地下进锅里。旁边的台面上，一只白瓷碗里是已经调好的素面汤底，盘子里躺着一颗炸好的煎蛋，丑丑的。
“你怎么在下面啊……”江静映喉头一哽，明知故问。
“时间刚刚好，”宋知华没有回头，专注地用筷子拨动着锅里的面条，“马上就可以吃了。”
“好。”江静映应着，在餐桌旁坐下等待，看着宋知华做饭的背影。
这大概是宋知华人生中第一次做饭吧，江静映的嘴角牵起无奈的笑。对于这碗面的味道，她大概没有太多期待。
宋知华戴上厚厚的隔热手套，把面端到餐桌上。江静映看到她那么夸张，忍不住提醒：“妈妈，你下次用抹布包着碗就可以了，不用这么麻烦。”
“好了好了。”才被说一句，宋知华立刻撇了撇嘴，窘迫地解下手套，催促，“你试试味道怎么样。”
江静映低头，轻轻吹散热气，挑起几根面条送入口中。宋知华期待地看着她：“怎么样？”
“好吃啊。”这答案不算太虚伪，江静映拿筷子夹起几根面条，递到宋知华嘴边：“你尝尝，说不定你是做饭天才。”
宋知华嗔怪地瞪她一眼：“哼，再好吃也是最后一次了。”她低下头，就着女儿的筷子吃下那几根面。
“谢谢你，妈。马甲我试了，刚刚好。”
宋知华微微一怔，想说什么，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慈爱地摸了摸她鬓边的发丝。千言万语，化作一句：“生日快乐，我的乖女儿，小映映。”
江静映笑着说：“我现在是大映映了。”
“神经病。”宋知华脱口而出的同时赏了她一个标准的、带着嫌弃的白眼。
江静映大吃一惊：“那位高贵优雅的宋知华去哪了？说，是不是跟棋牌室那些阿姨学坏了！”
午餐还是交由阿姨操刀，很简单的四菜一汤，却很温馨。再加上婍其带来的小蛋糕，一家人吃得饱饱的。
饭后，宋知华说她去看看江德昌。“你生日，我应该去看看他。”
江静映昨天刚去过医院，闻言点点头：“好，妈妈你去吧。我下午和婍其出去玩。”
宋知华没再多言，起身回房。再出来时，已换上了一身素净的白衣。她沉默地拿起包，出门。有时候宋知华是一个很刻板固执的人，在她的观念里，去医院这种地方必须穿黑或者穿白。
江静映也换了衣服，将那件马甲穿在大衣里，和婍其一块出门。
俩人先去看了城南最新的画展，那个艺术馆很大，有好几个分馆。原本是奔着主馆的限时展览去的，结果忍不住买了所有分馆的门票。逛完时已经天黑。
等待司机将车从停车场开来，婍其蹲在地上查看附近的餐馆：“旁边有个商场，吃的不少，去这里吧？”
“好。”江静映应着，摘下手套，拿出兜里的手机。依次打开短信和电话，没有新消息。
婍其起身，刚好看见她退出来电界面，手肘捅捅她：揶揄：“打电话给他嘛。现在瑞士是上午，多合适。”
“不行。”江静映皱着眉，烦躁地将手机揣进兜里，冷风刮得她脸刺痛，“说不定他压根不知道今天是我生日，我至于上赶着自取其辱么。”
“结婚证上有生日呀。有心的话就会留意咯。”
“真要有心，怎么会现在也没有一句祝福。”
熟悉的迈巴赫驶来，在女孩们面前停稳。江静映噤了声，同时用眼神制止还想继续这个话题的婍其。
两人爬进后座，婍其附在她耳边小声说：“你还担心司机给你老公告状呀。”
江静映毫不客气地掐了下她的大腿。婍其转过头去，手撑在车窗上，大声说：“哎江静映，刚刚展览里那个找你要微信的男生，长得还挺帅的！你看下他给你发消息——”
江静映瞬间炸毛，像被踩中尾巴的猫，猛地扑过来，狠狠捂住婍其的嘴。
婍其一边躲她，一边继续胡编乱造：“他都说了你结婚了也没关系，我看你就告诉他，其实你根本没有真正的老公吧——”
“闭嘴婍其！”江静映整个人都压在婍其身上，婍其手被压在身下，再也无法拿开捂在嘴上的手，这才彻底停止造谣。
“你别生气，”下了车，婍其挽住江静映的手，“我替你试试看司机会不会告状。”
江静映白了婍其一眼。她倒也不会真的生婍其的气。
在商场一二层溜达几圈，两人去了开在商场外的一家日料店，进入包间，江静映脱下外套，露出里面的马甲，婍其扑哧笑出来：“手艺还行，但是这衣服和你不搭。”
婍其点单，江静映忍不住又拿出手机，点开短信和电话，这次还不信邪地下拉刷新两次，蹦出一条在“快递已送货上门”的短信。
……
“我发现你这人很拧巴。”婍其说。
江静映低头拨弄碗里的海鲜拌饭，闻言动作一顿，抬起眼皮：“哪里拧巴？”
“嘴上一副看透红尘、毫不在意的样子，结果呢，你今天看了多少回手机了。不就是一句生日快乐么，你主动发个消息，不就得到了吗？”
“我要他主动哎！”江静映委屈地抱怨，“如果我给他发消息，那好像是我卑微要来的一样。”
“说到底，你也只是名义上的季太太，他不是非得对你上心。你要是喜欢人家，就把他追到手嘛。你俩又不是没有单独相处的时间，近水楼台先得月，有那么多先婚后爱的小说供你参考呢！”
江静映还是板着脸，婍其知道被说中心事，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把你这季太太的名分坐实了，让他心甘情愿地、主动地、巴巴地给你过生日，不比你现在干等着、跟自己较劲强一万倍？”
江静映的脸彻底垮了下来，双手抱拳，毕恭毕敬：“请老师赐教。”
婍其将自己数十年书虫得来的经验倾囊相授，说得头头是道，江静映懵懵然点头。课程结束，晚餐才缓缓结束，打电话让司机开车到餐馆外，婍其眨眨眼：“明天你就按我说的，给他打电话。”
“好了知道了。”
二人慢吞吞地结账、离开餐馆，迈巴赫已经在门口等着。
上了车，江静映说：“婍其你今天去我那里住呗？”
她今晚得回她和季知珩的新房住，舒萧说送了礼物到家里，她得回去拆了，再给老人家打个电话道谢。
“行啊，那早知道我刚刚买点——”婍其噤了声，江静映不明所以：“买什么？你的那些牙刷毛巾我还给你收着呢。再说还可以让万既明去买。”
婍其改口：“我今天不去你家了。”
“为什么？你刚刚不还答应吗？”
婍其抱住手臂，故作深沉地说：“今天将会是一个非常美好的夜晚，江静映。”
“有毛病吧。”
先送婍其回家，她下车前还拍拍江静映的肩：“记住我今天教你的。”
“好了好了。”江静映不耐烦地说，“你不是说让我明天再打电话吗？”
“可能要提前一天哟~”婍其扔下这句话，逃之夭夭。
婍其走了，后座变得宽敞，江静映躺下来，看了会车顶，又拿出手机。
短信图标——没有小红点。电话图标——没有未接。她不死心，指尖机械地再次下拉刷新，信息流弹跳，依旧只有那条孤零零的“快递已送货上门”躺在那里。
她指尖飞快地在对话框里敲下：你在哪里？
几乎要按下发送键的前一秒，理智猛地回笼。在瑞士呗，还能在哪，这问题蠢透了。她删掉文字，按灭屏幕，有些生气地扔在桌椅上。
她懒洋洋地侧过头，好让自己睡得舒服点，视线无意掠过主驾驶，只一眼，一惊，她猛地从座位上弹起来。
司机不是个大胖子吗？可现在驾驶座上坐着的……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她不敢呼吸，目光缓缓地、一寸寸地移向车内后视镜。
镜面清晰，分毫毕现，清晰地映照出一双眼睛。
她熟悉的，又陌生的。
正深邃的、沉静的、毫不避讳的，透过镜面捕捉她刚才所有的小动作。
江静映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喉咙干得发紧。她小心翼翼地攀上座椅后背，身体前倾：
“你……怎么，回来了？”
她记得很清楚，送她们来商场的绝对是胖胖的司机。那也就是说，刚刚来日料店接她们的，是季知珩。
她先上车，坐在主驾驶后面，婍其则坐在斜后方，所以她看到司机变成了季知珩，而她浑然未觉。
婍其！
心头蹿起火，混合着羞窘，烧得她脸颊发烫。
难怪婍其突然说不去了。江静映愤愤地想啊，好啊你婍其，不告诉我。她又想到她和婍其的对话，滚烫的热度瞬间蔓延到了耳根和脖颈，连手指尖都开始发麻。
还好……还好没太乱说什么。婍其没让她丢脸。
男人的声音有些暗，像是被高空中的干燥空气浸润过，裹挟着风尘仆仆的气息：
“今天不是你生日吗？”
他顿了顿，低沉的声音在安静的车厢里格外清晰，也格外郑重：
“生日快乐，映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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