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历一页页掀过，江静映几乎只忧心几日，便不再为那天突然冒出的离婚协议书而烦心。
倒也不是一点儿也不放在心上，当她亮出手上的戒指，嘚瑟地展示给婍其看时，不受控制地想起白纸上的黑字，那些文字是如何排列。
但她很快收敛好情绪。
之后的日子，她几乎没有时间胡思乱想。
毕业设计顺利完成，毕业展将在初夏，6月举办。学业告一段落，但画画从未停止，也无法停止。
张老师成了一个跳板，她介绍江静映到另一位画家的画室帮忙。打杂之余，画家会给她指导。江静映知道，比起其他那些打杂的学生们，这位画家留给自己的学习时间已经足够长了。
因此，江静映几乎不和那些人交流，怕尴尬，也不想看见他们窥探的、嫉妒的、厌恶的眼神。
偶尔，她也会帮忙指导来学画的孩子或少年。
有时江静映会讶异，自己竟然可以当别人的老师了。如果毕业后不当画家，当一位美术老师，教天真烂漫的孩子天真烂漫地画画，似乎也不错。
可她好像无法将就这样的选择。
毕业展持续半个月。江静映在展览前一天就打电话给季知珩，自己的人生新一阶段，她希望他能来看她的作品。
他没接。
第三天江静映又打给他，确认过时差，瑞士此刻是九点，他不可能不接。
然而不知为何电话转接到万既明那边，她搞不懂电话接线的原理，只知道接听她电话的不是季知珩是万既明。
“抱歉，静映小姐，”万既明的声音还是那么讨厌，“季总现在在美国出差。请您晚上十点再给他打电话好吗？”
“美国出差？”江静映反问。她没听他说过。
“是的，静映小姐，是非常紧急的出差，季总可能没来得及告诉您。请您明天再打给他。现在美国是休息时间。”
“但是他有时间……”
有时间告诉你，还没说完，万既明就挂断了电话。
他虽然很讨厌，但不是这种随便挂电话的人。江静映莫名害怕，他的仓促就像是担心她的追问会给自己惹上麻烦。
因此，江静映点开了每一个社交软件，点开崔诺予的主页。IP仍显示中国新疆，动态停留在一周前她在新疆抱小羊。
她松了口气。
崔诺予的主页全是她满世界跑的照片，如果去了美国，应该会像往常一样晒各种美照——江静映对她已经了如指掌，到达酒店后，崔诺予往往会发布一条“探店”内容。
江静映给季知珩发了条短信，让他在美国时间的白天给她回电。江静映确信就算是凌晨三点她也能忍住不发起床气。
前提是，是他的电话。
江静映还以为在晚上十点就会收到电话，现实是第二天她才接到那通迟到的电话。
原本有满肚子怨气，却在听到他声音时烟消云散。
江静映有些惊讶，原来能从一个人的声音判断疲惫与否。
“抱歉，我在华盛顿突然有急事需要处理。因为倒时差、还有各种各样的事情需要处理，我现在工作和睡觉时间十分混乱，没有准确的时间接听你的电话，”他疲惫却冷静地说，“你有事情告诉万既明，他会帮忙处理，如果需要联系我，也请联系他，有空我给你回电。”
不适感顿时如潮水般涌来。
好似又退回到婚前，所有的事情交给万既明处理，他是他们之间的中间人，承载着他们感情的连接。
不过他真的很累，她确定。
于是江静映没有抱怨，她罕见地乖巧应答：“好。”
季知珩这才想起，询问：“你打电话，什么事情？”
“没事……”江静映在脑海里搜索借口，“噢，就是我现在在画室帮忙，那个老师说……”
季知珩像平常一样关心了几句她的学业，只关心两句，就听见那边有人叫他的英文名。英语是美国人的母语，那些人说话像是小孩子手上翻来覆去的花绳，江静映小时候就跟不上同班女生的节奏，现在也什么都没听清。
电话没有挂断，却不会再传来季知珩的声音。
因为她听见脚步离开的声音，她和他的手机大概一同被留在了桌上。
于是江静映主动挂断了电话。
她一直等着他再打电话来，忍着没有再给他去电。一开始还很难忍，但过了五天后就不是很难忍了，因为她的画被看展的路人发到网上。
每逢这个时候，各大美院的毕业展总是热门话题，江静映也体验了一把高居热搜的感觉。
能火，自然是好评，但也不乏差评：
【她的水平根本就差到令人发指，只能靠色彩堆叠氛围感骗骗你们这些小女生了】
【外行人崇拜，美术生无语】
【不如看看Noya，跟她画风类似，但是画技比她好多了】
这些差评有时被淹没，有时则因高点赞量推送到前排。
江静映索性不再去毕业展了，反正她的画就原原本本地挂在那里。她也不打开手机、打开社交软件，随便这些人如何评价。
婍其和谢怀瑾都发来消息安慰她，说不用把外行人的评价放在心上。
六月十五号，毕业展的最后一天，清晨，江静映打电话给季知珩。
他还是没有接到。
她看一眼时间，美国明明现在是晚上，不至于太晚还没有到睡觉时间。
江静映不想再打过去，也不想打电话给万既明求证。有些电话，打一次就够了。多打无益。
五点闭展，四点半以后展厅里人就很少。江静映耐着性子，一个人在展厅里悠闲地踱步，最后一次认真欣赏同学们的画作。
必须承认，她不是那个天赋异禀的人。
“江静映，”身后，谢怀瑾叫住她，“我帮你和你的画拍几张照片吧？”
那些照片，早在第一天展览时，婍其就帮她拍过了。但江静映没拒绝。
拍完后，谢怀瑾又说：“咱俩合照吧？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见面。”
江静映问：“为什么不能见面，难道你不留在上海吗？”
谢怀瑾讶异地看着她：“你不会出国吗，有钱人不都会移民吗。”
江静映想到不知身在何方的季知珩。又想到正在美国甜甜蜜蜜谈恋爱的妈妈。
确定的答案到了嘴边忽然变成不确定：“哦天哪，或许吧。外国的饭菜都不太好吃。”江静映顺口跟他提了一嘴宋知华跑到美国谈恋爱的事情。
谢怀瑾说：“这不挺好的么，你妈妈结婚的话，你不就可以顺利移民了吗。哦不对，就算你妈不和他结婚，你们家也有的是办法直接拿到绿卡吧。”
拍完合照，江静映也帮谢怀瑾拍了照片。
“婍其呢？今天怎么没看见她？”
“她今天上班，不来了。”
“她晚上来找你吃饭吗？”
江静映摇摇头：“不会。”
“那我们晚上一起去吃饭？我请你。你之前帮我很多，我还没谢谢你。”
江静映答应了。
闭展以后就可以开始收拾东西，婍其的画是一个系列，共有四幅，谢怀瑾先陪她一起将婍其的画搬到画室。在画室他又被老师叫住，耽搁了一会，再返回展厅时几乎没有人了。
灯也关掉一大半，她的画那半边展厅一片漆黑。她刚想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谢怀瑾叫她：“……静映。”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声音太小，江静映以为他直接叫她小名，心头一跳，却以为听错，回过头：“怎么了？”
谢怀瑾站在明与暗的交界处，他的后背一片光明，脸却是暗的。
看见他的脸，江静映瞬间就明白他要说什么了。
……她又不是小孩子。
急匆匆地在脑海里寻找用什么话语打断，谢怀瑾却已经开口，就像他的作品一样平铺直叙。
“其实你根本没有结婚，那些话都是说着骗我玩的吧？”
“静映，”他再次叫她的名字，这次清晰无比，“我喜欢你，我知道你对我可能没有那个意思。但是你要不要试着和我接触一下？”
摒弃所有花哨，只剩下不容错辨的认真。
因为他的基本功确实是全专业第一，无需像江静映这样剑走偏锋。直接表达，是最好的选择。
……
江静映将整个身子转过来，认真地看着他，认真地回答：“谢怀瑾，我真的没骗你。我是真的结婚了。”
“我在跟你表白。江静映，你能不能认真一点？要拒绝就拒绝，要答应就答应，不要拿结婚了这种话搪塞我。”
“我是在认真地回答你。真的，我真的结婚了，我之前和你说的那些话，全部都是真的，我不是开玩笑。”
谢怀瑾看着她，还是不太相信。“你怎么可能真的结婚了？你才多大，再说我观察你很久了，你身边根本就没有男生出现。而且你每天晚上那么晚才从画室离开，你在家时间不长，你老公不好说你吗？”
江静映叹了口气，很显然她没有办法把她的婚姻真相向谢怀瑾讲清楚。但是如果她拿不出让他信服的证据，他铁定一直追问。
谢怀瑾能成功，有一个原因就是他实在太倔强了。
“他经常不在家，我们是异地，你当然没看到过他了。”江静映想起什么，她将肩上的双肩包取到身前，打开书包，在内档里翻起来。
她那天把戒指带出来给婍其看，然后戴着总觉得不舒服，嘚瑟完以后她就放进了包包里。
掏到第二个内档，江静映翻出那枚戒指。
谢怀瑾看着她套上无名指，再反手亮给他看。
“我没骗你，谢怀瑾。我真的结婚了。”
她诚恳地说：“我真的没骗你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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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 4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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