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后的第一个工作日,宋知华终于拿到了离婚证。
薄薄一本,承载着她和江德昌二十余年的情意,就此终结。
走出法庭,江静映率先给她一个拥抱。下午的阳光热烈地洒在身上,将冬日的寒意驱散得一干二净,连心底最深处都变得暖洋洋的。
“祝愿你,妈妈。以后,一定要幸福。”
崭新的生活就此拉开帷幕。宋知华很快着手收拾行李,准备飞往美国和男友团聚。
毕竟是要远渡重洋独自前往一个陌生的国度,江静映无法不担心。在她的强烈要求下,原本计划的旅行时间被压缩到短短一周。
“以后有时间再飞过去玩。但第一次去,人生地不熟,那个詹姆斯到底靠不靠谱还不好说。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去太久。”江静映絮絮地叮嘱。
宋知华笑眯眯,温柔地应承下来:“知道啦,都听你的。”现在宋知华很依赖她。
见她笑如春风,江静映不由得轻轻哼了一声。
自从谈了恋爱后,宋知华似乎都年轻了几分,比她还要青春洋溢。江静映真想让宋知华替她去上课。
二人就在法院外分别,江静映直接返回了学校。毕业设计尚未完成,而这段时间她一直在潜心创作另一份作品。
一位策展人偶然看见她的作品,按他的话来说,虽然技巧不够完美,但作品传递的情感力量和独特的个人视角将他们打动。
正因如此,他们邀请她参加“视界”群展。
这段时间江静映太忙碌,不止外部很忙碌,内心世界也波澜起伏。
她不止一次绘画过上海或苏黎世的风景,原本想拿出旧作进行展览,但深思过后,还是老老实实坐在画板前。
此时此刻呈现在画布上的,是黄浦江对岸的陆家嘴天际线。但这不是普通的写生。那些摩天楼群在她笔下幻化成连绵的雪山山脉,东方明珠的球体与少女峰的山顶精巧地融合。仿佛上海的都市山脉无尽蔓延,而壮丽尽头便是覆盖着万年积雪的皑皑峰峦。
依然是她擅长的晨雾蓝灰色调,让都市的灰冷与少女峰雪域的冷白完美交融,整体氛围宁静、疏离,却又笼罩着一层神圣的光晕。
展览上看见自己的名字清晰地出现在画作旁边的小白纸卡片里,一股滚烫的泪意涌上眼眶,江静映连忙捂住嘴,避免哭出声。
这只是一个不收门票的公益展览,规模不大,参展者寥寥,画作也明确标示着“非卖品”。没有炫目的灯光,没有喧嚣的人潮,但对江静映而言,一切外在形式都失去了重量。
她得到的是一种纯粹的“被看见”。一种心血被郑重其事对待、被世界温柔肯定的巨大感动。
她拿起手机,小心翼翼地拍下许多照片——陌生的行人在她画作前驻足凝视的瞬间。或沉思,或好奇,或微笑。她要永远记住这些身影,记住这些与她素未谋面,却因她的画而产生短暂联结的陌生人。
他们是她生命里,第一批线下的、真实的观众。
江静映没有告诉季知珩这件事情,也不打算联系他回国。她在新闻上了解他的近况。最近他出现在新闻里的频率真是高得吓人,无需电话,江静映就能将他的消息了解得一清二楚。
这多亏于季父。
他不止一次在媒体面前公开抱怨自己的儿子,看似抱怨,实则施压。从那些只言片语的新闻里,江静映知道季知珩和父亲之间,在公司的一些决策上有了无法调和的矛盾。
江德昌爱她吗,爱他的女儿吗,江静映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季父爱他的儿子吗,江静映却好似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们很少出席同一场合,就算同行,身边也总是隔着乌泱泱好多人,不像父子,更像是上下级。
也不像上下级,因为他们从不听对方的命令。
季父从不在采访中提到儿子。比起无休止的指责,一句言语也没有更让人心麻。
江静映想起季知珩摩挲那只木雕小鸟的模样。她想,和某些人的关系,大概就像葡萄酒,初期值得慢慢品味,不知何时大醉,酒醒后就对对方缄默不语。
舒萧得知她的画被展出,就算江静映说展馆在宝山,从这里过去快二十公里,等展出结束了再把画拿回来看就好,舒萧还是坚持要跑去展馆看。
舒萧对着她的画来了360度无死角的一组照片拍摄,江静映也拍下了舒萧拍她画作的模样。
生日那天,江静映准时收到季知珩送来的礼物,一块瑞士制造的腕表。白绿配色,沉稳又不失可爱。
江静映没有佩戴手表的习惯,原本想收起,婍其却说:“你不觉得你戴上这块表后都有商务范了吗?你不戴就给我,我要去同事面前装大款。”
江静映白了她一眼,给自己戴上了。
婍其又激她:“钻戒呢?季老板给你的三克拉大钻戒呢?怎么不戴?”
江静映反驳:“三克拉才算不上什么大钻戒呢。”
对戒是季知珩独自挑选的,在钻戒戴到她手上前她毫不知情。
仅仅只购买三克拉钻戒的原因很明了,她还是学生,总不能戴着个鸽子蛋画画吧。那钻戒的设计极其简单,不繁冗又很有美感,戴在她手上不违和,什么装扮都能搭,也不至于让人大惊小怪。
婍其这么说,倒是提醒了她。那枚素圈婚戒始终戴在季知珩指间,从未离手。而她除了婚礼当天,之后再未佩戴过钻戒。
婍其:“几百万,你不会弄丢了吧?”
“……当然没有。”虽然嘴上信誓旦旦,但江静映还是心头一虚,老老实实开始回忆起戒指的踪迹。
回想上一次看见它,似乎还是新婚夜撒泼过后,那枚被她扔得远远的钻戒又被捡回来放在餐桌上。
婍其瞧她眉头皱得深深的,不由惊呼:“真弄丢啦?”
“没有!”江静映立刻大声反驳,“明天我戴给你瞧!我怎么可能会弄丢?我才不是那种丢三落四的人。”
晚上,江静映灰溜溜地打电话给季知珩。
她依稀记得那天她拿起了餐桌上的钻戒,却并没有佩戴。回来后那枚钻戒就不知所踪,应该是被人收起了。她问过阿姨,阿姨说不清楚。
季知珩告诉她应该在书房的书柜上。书房,如今已是她的画室。
唯一保留的那书架很高,直抵天花板。江静映先在下面几层摸索后,没有找到,这才搬来梯子,爬上,在最上面几层寻找。
上面的书蒙灰多,江静映顺带拿起鸡毛掸子扫扫灰。这些书像是季知珩早期读过的,都有些陈旧了,纸页泛黄,状态一般。
江静映不禁好奇她不曾认识的他是什么模样,随手抽出自己比较感兴趣的一本,准备空闲时翻看。
抽出书,一张纸飘出来,无声地坠在地上。
江静映站在梯子上,盯着地上那张对折的白纸。它夹在两本书之间,藏得隐秘。
那晚,江静映不仅找到了钻戒,也找到了一纸协议。
在读白纸上的内容前,江静映打开钻戒盒,将那枚戒指缓缓套到无名指上。即便在很昏暗的房间里,钻戒依然折射出璀璨的光芒。
江静映独自欣赏片刻,然后用戴着钻戒的无名指捻开对折的白纸。
读到第一行,手机振动。
【季知珩:找到了吗?】
她摁掉手机,没有回复。继续阅读手中的协议。
她回想起那天律师来到家里。那时候她也是坐在这个椅子上,律师坐在对面,语气疏离而专业:
“……这是婚前财产赠与,哪怕离婚,季先生也无法追回。”
这张纸,比那天律师带来的文件薄太多了,只有薄薄一张纸。
却又沉重千万倍。上面清晰地引用着他们的婚前协议条款。
按照婚前协议里说的,他们的财产不伴随离婚进行分割,而季知珩赠与她的房产和商铺均归她江静映个人所有,信托基金也可在离婚后照常领取。
黑黑的字,像是被泡发的芝麻。不断变大,变大,直到江静映再也无法看清它们。每一处伸展的笔划不断延伸,直到全部占据她的大脑。
她直接跳到最后一行。
左边是已经签好的名字,字迹是她熟悉的,却又陌生。不像平常她看见的那样飘逸,在这张纸上,他是一笔一画工工整整签上去的,好似无比认真无比珍重。
右边,一片空白。等待她的签名。
她知道,只要她签下名字,这份协议便将即刻生效。
婍其发来消息,问她找到戒指没有。
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涌上来,那天她被退婚,她也是这样的心情,无法对婍其宣之于口自己的悲伤、不甘、难过。
她没有勇气告诉婍其,她收到了一封只等待她签名的离婚协议。
很显然这不是近期出现的。
纸很薄,很脆,被两本书压得很平整。江静映想也许在她签下婚前协议的那一天,季知珩也随之签下了这份离婚协议。
这算什么……江静映盯着离婚协议,出神。
也对,其实从一开始她就不明白季知珩非要娶她的理由,他看起来并没有很关心舒萧的死活。
江静映将离婚协议叠好,爬上梯子,塞回那两本书之间,像是将记忆封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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