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理结婚的人很少，红本本很快到手。
工作人员问他们要不要宣誓，可以帮他们拍视频留念。
“啥？”
工作人员递来一本红本：我们自愿结为夫妻……相濡以沫，钟爱一生……无论顺境还是逆境……坚守今天的誓言！
江静映连忙推开：“不用了。”
走出民政局，已是傍晚，天色渐沉。
江静映问：“我们是不是该去看看奶奶？”
定下结婚后，江静映没有见过季知珩的任何一位亲人。
她隐隐猜到季家关系并不和睦。江家也不是没有去舒萧奶奶家拜年，却从来没有遇见过季知珩和他母亲。
季知珩一直随母亲定居在瑞士。季父似乎偶尔在瑞士，偶尔在国内。
季家和江家在几十年前财富和地位都差不多，也正因如此，江静映的奶奶和舒萧从小一起长大，是形影不离的闺蜜。
可是人各有命，两个人不可能拿到一模一样的剧本。舒萧生了两个能干的儿子，江静映的奶奶生了一个好吃懒做的儿子。
福祸相依，舒萧的两个儿子都早早地离开她，过年也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江德昌则一直陪伴在母亲左右。
江德昌吃祖上的老本，相反季家的产业蒸蒸日上，遍布全球。
就连江德昌和宋知华这样，相看两厌都没有离婚，更别说季父季母那错综复杂的关系了。
江静映小时候就经常在报纸上看到季父季母买的恩爱通稿。长大后，通稿就出现在手机里。
季知珩面无表情：“不必。明天你就能看到她了。”
季家每个人似乎都很冷漠，关系也很疏离，只在必要时维持一点体面。
“那我们回家吗？”
“去看下宋阿姨？”季知珩发动汽车。
“啊，好。”江静映没想到他会想着去拜访宋知华。
江静映没提前跟宋知华说他们要来，因此阿姨只准备了两个人的饭菜。
宋知华连忙招呼阿姨：“今天辛苦，再加两个菜吧。”
又转身对他们说：“抱歉，劳烦再等待一下。”
“没事的妈妈，够吃……”江静映顿了一下，说，“去炒吧，随便炒两个菜就好。”
从前江静映会觉得这有什么客气的，都是一家人，能吃半饱就行。现在她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和宋知华去外婆家，面对自己的亲生母亲，宋知华也总是有几分局促在。
季知珩似乎完全没有这种感觉。他得体问好：“阿姨，晚上好。这几天身体还好吗？”
“一切安好。”
季知珩告诉宋知华，医院那天不必天天去，他另请了三名护工，每天轮流照顾江德昌。
江静映知道，宋知华倒也不是全为了照顾江德昌，才天天跑去医院的。她几十年来十指不沾阳春水，就算有心照顾，也帮不上什么忙。
她和江德昌终究是夫妻，一天不去，她心里过不去。抛下江德昌过自在日子，听着简单，她却无法做到。
菜很快炒好，三人坐下吃饭。
席间季知珩主动为江静映夹菜，递纸巾，江静映要说话，他会低下头来听，很温柔地回话。
宋知华默默收入眼底。
如果是旁人看了，定会觉得这是对恩爱夫妻。只有她知道，她的女儿和她的女婿并不熟识。明天却要结婚了。
因为明天举行婚礼，今晚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二人没有久留。季知珩先行上车，屋里只剩下宋知华和江静映两个人。
“妈妈。”
江静映扑进宋知华怀里，季知珩对她的好，她如数家珍，一遍遍地细细讲给宋知华听。
“不要担心女儿好不好，你开心一点。”江静映说，“你闲的话，可以去报个班，你不是一直想学古筝吗，要不我去找找有没有培训机构？”
宋知华含泪：“我除了你，什么都不想。”
看到宋知华的眼泪，江静映的泪珠瞬间滚了下来。
她再也不想多说别的话，来撼动为她忧虑的母亲。她只能紧紧抱住宋知华，用尽全身的力气抱她。
“我真的会幸福的，妈妈。”
坐进副驾，江静映问：“我想去看爸爸。可以吗？”
……
看到病床上静静躺着的江德昌，江静映不争气，又哭了。
这段时间她来看江德昌的次数逐渐减少。她对他依然怀有怨恨，他作为她的父亲，却忘记自己的女儿，忘记自己的家庭。
江静映没办法原谅他。
哪怕季知珩已经将一切摆平。
但在今晚，她忽然放下了所有的怨怼与不忿。
“爸。”她轻轻开口，这是出事以后，她第一次叫他。
“明天我就要结婚了。”
江静映掀开被子，握住江德昌的手。
依然带有人体的温度，却再也无法回应她了。
“你没办法送我出嫁了。”
晦暗月色下，江静映静静凝着江德昌那张已经开始浮肿的脸。
就算她和江德昌的关系如今差到极点，依然无法湮灭她记忆深处那些柔情的瞬间。
江德昌也有那么几个瞬间是一个好父亲。
他会让她骑马，出去玩累了也可以骑在他肩上，她想去玩的地方江德昌都会带她去，在学校同学偷用她东西，还和她吵架，两人被老师批评，江德昌立马到学校来给她撑腰……
说起女儿的婚礼，江德昌也有过期待。
“我敢说全世界没有一个人配得上我的女儿！不管是订婚还是结婚，都得奢华到上新闻才行，静映结婚必须要风风光光大操大办，一点儿也不能委屈！”
为什么忽然就变成了这样子。
江德昌忽然就变成了一个刻薄的、贪婪的、胆小的父亲。
她不知道记忆是从哪段开始出了差错。
还是江德昌本就是一个刻薄的父亲，只是她千百万次的回忆，一次次在美化。
江静映走出病房，一件大衣落在她的肩上。披好外套，季知珩的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肩：“走吧。”
江静映攥住外套边缘。
家里和车里都有暖气，吃过饭她觉得热，将大衣脱在了车里，下车来到医院她忘记穿了。
她停下脚步，看着季知珩。
是他刚刚下去拿的吗。
季知珩却只看见她眼下的乌青与未干的泪珠。
“你爸爸现在很稳定。不用担心。”
“季知珩。”江静映叫他的名字，声音很小很轻，很稠。像快要熬干的粥，黏乎乎的。
“嗯？”
江静映静静地看着他。
寂静中，医院走廊的声控灯逐渐熄灭，季知珩的脸也越来越暗，暗到她再也看不清他的神色，她才缓缓开口。
“也许律师已经跟你说过，你已经想好怎么搪塞我。但是，季知珩，还是麻烦你告诉我，你到底帮我父亲还了多少钱。”
话说完，江静映又觉得自己的态度是不是太强硬，好像自己才是债主似的。
她有些慌乱地补充：“我不想欠你……虽然我现在不得不欠你，但是我希望我能够知道你为我付出了多少，我想心里有个底……以后我有能力……”
“静映。”
季知珩打断她，他上前一步，原本就很近的距离再次被他拉近，黑暗也无法阻挡他的脸温柔地出现在她面前。
不，也许温柔是错觉。
季知珩依然是那副很冷很淡的表情。
“静映，我娶你，就是不想让你认为对我有所亏欠。”
可说出的话，却那么温，那么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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