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并肩离开医院，一路沉默地走到停车场。
到季知珩车前，江静映低声道：“你先上车吧。”
季知珩没有多问，依言坐上车。
女孩却绕到车侧后方，背过身去，双手捂住脸。她以为这样就能藏住崩溃的自己。
车门开了又关。
季知珩走到她身前，轻轻握住她的手腕。
江静映把脸埋得更深了，指缝间溢出透明的水珠。
他声音放得轻柔：“不要哭了，好不好。”
季知珩觉得，江静映的身体里藏着一眼永不枯竭的泉。悲伤、委屈、不甘，甚至只是情绪微微波动，一圈涟漪散开，那泪水便会涌出，仿佛取之不尽。
此刻，这泉眼正汹涌。
江静映肩膀颤抖，哭声比方才还要响亮。
“好了……好了……”
季知珩无奈叹息一声，手臂环过她的肩膀，将她轻轻拢进怀里。
这温顺倚靠的姿势，莫名熟悉。
季知珩想起小时候，诺予比赛输了，她也是这样气鼓鼓地埋在他肩头哭。
跌在这个很淡却很暖的怀抱里，江静映的眼泪流得更猛烈了。然而汹涌过后，巨大的羞赧瞬间淹没了悲伤。
她站直身子，一把推开季知珩，视线扫过他肩头那片深色水渍，又迅速移开。
若无其事地拉开车门：“上车吧。”
说完便径直坐进副驾。
季知珩没询问她突然哭泣的缘由，沉默地发动车子。
手机震动，婍其发来好多消息。
【婍其：你翘课太多啦！！】
【婍其：和蔼可亲的王老师叫你补一张画，下次上课交给她】
【江静映：什么画？】
【婍其：临摹，写生，都可以。不过你的用心程度，会影响你的结课成绩吧。。。】
【江静映：…我知道了】
【江静映：可是你明天也要请假啊，你跟他说了吗？】
发完这条，江静映侧头问驾驶座上的人：“明天婍其会来。没关系吧？”
“婍其？”
“我大学朋友。”
江静映其实还有好多朋友，但渐渐的，联系就少了。非必要，江静映很少主动给她们发消息。
虽然还没到结婚这种大事也不联系的程度，但是这种情况下江静映真不知道该怎么联系她们。
二十岁，突然就结婚了。
尤其是，她们还经常在小群里分享“结婚后的女人是没有家的”“结婚究竟给女孩带来了什么？”……诸如此类的帖子。
江静映要是突然在群里扔出这枚惊雷，绝对会被当做叛徒被轰出去。
“没关系。”季知珩回答。
手机又嗡了一声。
【婍其：是的，所以他让我也补一幅画给他】
【婍其：[链接：季知珩来A大读书的原因]】
【婍其：快看这个！我连夜爬楼翻出来的！】
【婍其：身为正宫娘娘，务必提高警惕，严防死守各路小三啊！~】
江静映点开链接。
主贴赫然是季知珩的照片，江静映心头一跳，莫名心虚，将手机朝车窗方向侧了侧。
这是一个很老的贴，看时间，还是季知珩来A大读书那年，也难为婍其能翻到。
【我就说季知珩为啥屈尊降贵来我们学校这垃圾地方读书，原来是因为她啊。[照片][照片]油画专业新来的小美女(*???*)好好看，也是瑞士来哒】
【我们学校？？垃圾地方？？】
【楼主是说和季知珩之前的学校对比啊，不是说我们学校很辣鸡（半斤八两呵呵）】
帖子很快歪楼，变成了A大到底算不算垃圾地方的无聊争论。无人在意油画系新来的小美女，更无人深究季知珩来A大到底和她有没有关系。
“在看什么？”
季知珩的声音突然响起。
江静映手一抖，差点没拿稳手机。
她迅速滑走。
“论坛还在啊。”季知珩语气平淡。
“嗯。”江静映心说，你毕业这么久了，现在还三天两头出现在我们学校论坛里呢。
“少看，上面很多都是乱说的。”
江静映低低哦了一声，心绪慌乱。标题字体很大，他不会看见了吧……
她连忙抬眼看向季知珩那边，想象他现在正在玩手机。
不对吧，看不见吧。
不对，标题这么大怎么可能看不见。
不对不对不对。
算了。就当做他没看见吧。
【江静映：少刷这些，论坛上面都是乱说的】
【婍其：？】
-
沉重的教堂大门缓缓推开，冗长的甬道幽暗深邃。江静映微微眯眼，片刻后才适应了光线的转换。
教堂两侧是她熟悉的身影。
宋知华眼眶泛红，舒萧笑得很开心，婍其正举着手机，记录下她生命里特别的一天。
目光穿越朦胧的头纱，锁定圣坛下逐渐清晰的身影。
季知珩站在光影尽头，合体的高定礼服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姿，肩头沐浴着阳光透过玻璃投下的斑斓光影。
他就那样静静地伫立，等待她的靠近。
轻柔的风琴声里，江静映深吸一口气，发颤的指尖提起裙摆，迈步向前。
越靠近他，世界仿佛越沉静。
神父用英文诵读圣经，随后是那神圣的询问：
从今天起，无论是顺境或是逆境，富有或是贫穷，健康或是疾病，你都将永远爱她、珍惜她，对她忠实，直到永远？
季知珩低沉而坚定的嗓音，在她耳边清晰萦绕：“Yes.I do.”
江静映回以同样答案：“Yes.I do.”
两人相对而立，江静映伸出手，落入季知珩掌心。
季知珩拿起戒指，江静映垂眸，看着冰凉的圆环套上她的无名指。
他用浓正英音，一字一句缓缓道：
“我以这戒指为证，与你结为夫妻。我将我的爱、忠诚与生命交托给你。从今时到永远。”
轮到她了。江静映拿起另一枚戒指，季知珩的手在她手里显得很大。
江静映握住他修长的手指，脸颊不受控制地发烫，她小心翼翼地将戒指推进他的指节。
她用中文说：“以戒指为证，爱你，从今时到永远。”
那么长一段肉麻的话，当着季知珩的面说出来，她有点不好意思。神父是外国人，她只好用中文逃避。
“基于你们在上帝面前自由且郑重的承诺，并以戒指为凭，立下生命的盟约，我现在正式宣布：你们二人结为合法夫妻！新郎，你现在可以亲吻你的新娘了！”
一股滚烫的热意从心口炸开，瞬间燎原，席卷她的脸颊和耳垂。
江静映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抬起眼。
透过朦胧的头纱，整个世界仿佛笼罩一层柔光滤镜，模糊了背影的喧嚣，唯独放大了眼前的季知珩。
大拇指无意识蜷起，摩挲无名指上的戒指。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来，将头纱轻柔撩起。
呼吸越发轻浅局促，心脏在胸腔里打鼓。
咚，咚，咚。
直到她看见季知珩凸起的喉结。
线条清晰的下颚。微微上扬的唇角。挺拔的鼻梁。
盛着她的身影，深邃而专注的双眼。
江静映闭上眼。
呼吸暂停。
额心传来一点微凉、柔软的触感。
一个很轻很轻的吻，无比珍重又无比克制。
像羽毛拂过，又像雪花飘落，轻轻地，印在她的额心。
江静映睁开眼时，季知珩已直起身。
头纱缓缓垂落，他的身影在纱影后再次变得模糊而遥远。
神父宣布礼成。
额心那一点微凉的印记，久久氤氲，成为她心底唯一的坐标。
宋知华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她心底响起：
“静映，我要你幸福。他会爱你吗？”
会的。
他会爱我的，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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