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惠回头,见解忧仍握着那张桑柘木制成的角弓。
常惠转身归箭入囊,动作干脆:“王爷吩咐的课业,已完成了。”他目光掠过她微垂的眼睫,声音低沉,“小姐悟性极佳,挽弓发力已得要领。”
周遭蓦地一静,唯闻远处林间归雀啼鸣。解忧未曾如往日那般即刻离去,反而缓步走向场边那棵百年槐树。树影婆娑,筛下零星初现的星子。她立于石墩旁仰首望天,素色裙裾被晚风轻轻拂动。
常惠迟疑片刻,终是迈步向前,在距她三步之遥处停驻。
“坐吧。”解忧忽然开口,目光仍流连于枝杈间的星辰,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常惠撩起衣摆,沉默地席地坐在了她侧前方的泥地上,姿态依旧挺拔。
夜风送来青草与泥土的气息。解忧轻轻吁出一口气,身子几不可察地微微放松。在这偌大王府中,唯有此刻,唯有此身侧,她才能感受到一丝短暂的、无需戒备的安宁。她合上眼,任由那份因他在侧而生的心安静静流淌。
常惠周身紧绷,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胸腔里过于用力的心跳,在寂静的夜色中无所遁形。他僵坐着,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这片刻脆弱的静谧。
“你……”解忧未曾睁眼,呓语般低喃,“心跳得这样响。”
常惠喉结剧烈地滚动一下,额角渗出细汗。夜色予他一丝勇气,声音干涩微颤:“小人……该死。然……然每每近侍小姐,此心便……如临旌旗,如闻战鼓,难以自抑。”
解忧倏然睁眼,侧首看他。月光描出她清丽的轮廓,眸中并无怒意,反漾着复杂的水光,惊讶、羞怯,还有一丝被理解的悸动。“放肆……”她低声斥道,语气却似被这迂回而灼热的剖白烫到,尾音微弱,毫无威慑。
常惠如蒙敕令,却未移动,只是将头垂得更低:“小人失言,请小姐责罚。”嗓音里混着惶恐与一丝奇异的解脱。
看他低垂的、紧绷的后颈,解忧心头那点因冒犯而生的慌乱,竟被更汹涌的酸涩暖流覆盖。她起身,行至他面前。
“起来罢。”声线柔和了几分,“往后……休再妄言。”
常惠迟疑着起身,仍垂首不敢直视。方才校场上教导她时的沉稳气度仿佛瞬间消散,此刻的他,更像一个不知所措的少年。
解忧却重返石墩旁,并不就坐,只凝眸看他。月光下,她眼中流转着羞怯与一种破釜沉舟的勇气。她极轻地伸出右手,摊开掌心,向下微微一动——那是一个极其隐晦的、邀他更近一些的姿势。
常惠心跳如奔马擂鼓。他看着她纤细的手掌,又像是怕唐突般飞快地移开视线,那副手足无措的样子,与他控马挽弓时的果敢利落判若两人。解忧看着他这般模样,心底那份紧张竟奇异地消散了些许,反而掠过一丝极淡的、想笑的冲动——这人,方才还如磐石般可靠,此刻却……笨拙得有些可爱。
他终于像是下定了决心,深吸一口气,缓缓抬起右手。他的动作有些僵硬,摊开掌心,向上,稳稳定于她的手掌之下——却谨守着毫厘之距,并未真正触碰。
解忧双颊绯红,她并未落下手掌,而是就着这个姿态,缓缓于石墩上坐下。两人之间,那不足一寸的虚空,仿佛有无形的丝线连接,滚烫,且颤栗。
她垂首不敢抬眼,长睫如蝶翼轻颤,发间幽兰清香萦绕他鼻端。
常惠低头,目光温柔而痛苦地流连于她近在咫尺的容颜。月光掠过光洁前额,描过挺秀鼻梁,最终驻于那微微抿着的、润泽的唇瓣。他的呼吸变得重了,灼热地拂过她额前的碎发。
“小姐……”他嗓音沙哑得厉害,浸着无尽的渴望与挣扎,“可知小人此刻……”
解忧心如擂鼓,仍垂着眼睑,颊畔烧得滚烫,却能感受到他灼热视线和那份几乎要破笼而出的冲动。羞怯与巨大的悸动如潮水般淹没她,她声音细若蚊蚋:“……想都别想。”
常惠猛地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将体内翻腾的巨浪强行压下。再睁眼时,眼底已是一片强行克制后的沉静,只是那沉静之下,波澜犹在。
他缓缓地、极其克制地将那只一直摊开在她手下的手掌,向上移动了半分,最终,只是用指尖,极轻极快地、仿佛拂过珍宝般,碰了一下她搁在膝上的手背。
一触即分!
解忧却猛地一颤,宛如被微弱的电流击中,飞快地将手收回了袖中,紧紧攥住。那被触碰的一小片肌肤灼热得吓人。
她倏然起身,连退两步,袖中手指紧攥。夜风拂过发烫的脸颊,带来一丝清醒的寒意。方才那片刻无声的惊涛骇浪,此刻被现实骤然刺破。
“你——”她声音微颤,“你竟敢……”她的目光急扫过四周,月光下面色绯红,眸中水光潋滟,羞窘交加。
常惠已再次垂首,耳根在月光下透出可疑的红晕:“小人……罪该万死。”
解忧背过身去,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狂跳的心,“今夜之事……若有一字泄露……”
“小人以性命立誓,天地共鉴,绝无半字出于我口。”常惠沉声应道,斩钉截铁。
夜风穿过老槐枝叶,沙沙作响,却似乎夹杂了一丝异样的、极力压抑的呼吸声,自不远处的廊柱阴影中传来。
常惠身形猛地一顿,几乎是本能地侧身,将解忧更完全地挡在身后,方才的笨拙与羞赧瞬间被凌厉的警惕取代,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瞬间刺向那片深沉的黑暗。
月光如水,廊下空荡,唯有树影摇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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