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炽那句嚣张的“走了”，像一道不容置疑的命令，又像是一根抛向溺水者的浮木。林未眠在一片死寂和无数探究的目光中，几乎是麻木地、跟随着本能，跟上了那个高大的背影。
走出教室，走廊里空旷许多。江炽步子迈得很大，她需要小跑才能勉强跟上。他始终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只是双手插在裤兜里，下颌线绷得有些紧，周身还残留着刚才怼人时的低气压。
一路无话。直到走到楼梯拐角，周围彻底没了人，江炽的脚步才慢了下来。
他忽然停下，转过身。
林未眠正低头跟着，猝不及防，差点撞上他硬邦邦的胸膛，吓得猛地后退一步，抬起头，眼神里还带着未散尽的惊慌和茫然。
江炽低头看着她，黑眸深邃，像是想从她苍白的脸上看出点什么。他的眉头习惯性地蹙着，但那份戾气似乎消散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吓傻了？”他开口，声音依旧有点硬，却不像刚才在教室里那么冷。
林未眠抿紧嘴唇，摇了摇头，又轻轻点了点头，自己也搞不清到底是被舒绮吓到，还是被他刚才的样子吓到。
看着她这副懵懂又脆弱的样子，江炽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极其烦躁地“啧”了一声，别开视线，看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那种话，”他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别扭，“别往心里去。”
林未眠怔住了。他这是在……安慰她？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涩又酥麻。她垂下眼睫，盯着自己洗得发白的鞋尖，声音细若蚊蚋：“……那道题，你真的看过那本旧刊？”
江炽转回头，目光重新落在她脸上，嘴角扯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带着他特有的狂妄：“怎么？老子不像会看书的人？”
林未眠立刻摇头：“不是……我……”我只是不敢相信，你会为我撒谎。
后面的话，她没说出口。
但江炽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哼笑一声，语气拽得二五八万：“用不着编瞎话骗她。那种题，看一眼就知道怎么解。”
他说得那么理所当然，那么狂妄自信，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林未眠望着他眼底那份毫不掩饰的锐利和天赋带来的绝对自信，一时竟忘了呼吸。这一刻，她清晰地感受到了他们之间的差距——不仅仅是家世，还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在某个领域碾压众生的才华和气场。
她为了解出那道题，熬了半夜，演算了无数草稿。而他却能“看一眼就知道”。
这种认知，让她心里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涩意，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震撼后的茫然。
两人之间再次陷入沉默。气氛有些微妙的凝滞。
就在这时，学校的广播突然响了。
“通知：请高三年级入选B大保送资格的同学，现在立刻到二号楼物理实验室集合，重复，请立刻到物理实验室集合。”
广播声打破了两之间古怪的氛围。
林未眠回过神来：“要集合了。”
“嗯。”江炽应了一声，表情恢复了惯有的懒散，“走吧。”
物理实验室里已经来了几个人，包括脸色依旧不太好看的舒绮。她看到林未眠和江炽前一后进来，眼神瞬间冷了下去，冷哼一声别开了脸。
负责老师很快走了进来，宣布了通知内容：B大为了全面考察保送生，在下周末增设了一场物理实验团队协作考核，成绩将计入最终评定参考。
“考核以小组形式进行，两人一组，自由组合。今天之内把名单报给我。”老师说完，便让大家开始自行组队。
实验室里立刻骚动起来。
能入选的都是年级里的尖子生，彼此之间既有竞争又有默契，很快大部分人都找到了搭档。
舒绮几乎是立刻和另一个男生组了队，显然早有准备。
只剩下林未眠，和靠站在实验室后门边、明显对此毫无兴趣的江炽。
所有人的目光再一次若有似无地飘向他们。
又是这样。
林未眠站在原地，手指微微蜷缩。她知道自己别无选择，只能和他一组。可是……团队协作？和他？
光是想象一下那个画面，她就觉得呼吸困难。
老师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尴尬，皱了皱眉，看向江炽：“江炽同学，你和林未眠一组，有问题吗？”
江炽掀了掀眼皮，没什么表情：“随便。”
老师的目光又转向林未眠，带着询问。
林未眠感觉到舒绮那边投来的冰冷视线，和其他人看好戏般的目光，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的混乱，轻轻摇了摇头：“没……没问题。”
“好，那就这么定了。”老师在名单上记录下来，“接下来时间，各组可以自行熟悉一下实验室仪器，讨论一下可能的合作方向。”
众人散开，开始三三两两地围在实验台前。
林未眠僵硬地走到一台示波器前，假装专注地看着那些复杂的按钮，心脏却跳得飞快。她能感觉到，江炽也慢悠悠地晃了过来，停在她旁边，距离不远不近。
他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将她笼罩其中。实验室里各种仪器低鸣的声音，似乎都压不住她如鼓的心跳。
他身上的气息，混合着实验室里淡淡的金属和试剂味道，再一次侵入她的感知。
两人谁都没有先开口。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彼此清晰可闻的呼吸声。
林未眠紧张得手心冒汗，大脑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团队协作”。
就在她几乎要被这种无声的压迫感逼疯时，旁边伸过来一只手，指节分明，手指修长，指向示波器屏幕上一个微小的波动。
“这个噪声，”他的声音忽然在极近的距离响起，低沉而带着一种罕见的、专注于某事时的认真，“频率不对。”
林未眠猛地一怔，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她刚才完全没注意到这个细节。
“可能是接地问题，或者信号源受到干扰。”他继续道，语气平淡，却一针见血。
林未眠下意识地按照他的提示，开始检查线路和信号源。她的动作因为紧张而有些笨拙。
江炽就站在旁边看着，没有插手，也没有催促，只是偶尔在她遇到阻碍时，极其简略地丢出一两个关键词。
“屏蔽。” “滤波。”
没有多余的话，却总能精准地切中要害。
在他的提示下，林未眠竟然真的慢慢排除了故障，屏幕上的波形变得清晰稳定起来。
她看着恢复正常的屏幕，微微松了口气，下意识地侧过头想说什么。
却猛地撞进他近在咫尺的目光里。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靠得这么近，正低着头看着她操作，黑眸里映着示波器屏幕跳动的光点，专注而深邃。
两人的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
林未眠甚至能看清他睫毛投下的细小阴影，和他鼻梁上那道极其微小的、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的旧疤。
她的呼吸骤然停滞，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烧红。
江炽似乎也愣了一下，随即立刻直起身，拉开了距离，表情恢复了之前的懒散和不耐烦，仿佛刚才那片刻的专注和靠近只是她的幻觉。
他抬手揉了揉后颈，语气重新变得硬邦邦：“磨蹭。”
说完，便转身走到另一边，摆弄起一台信号发生器，只留给她一个冷硬的侧影。
林未眠呆呆地站在原地，手指还按在冰凉的仪器上，可被他呼吸拂过的耳根却烫得惊人。
实验室里嘈杂依旧。
可她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了，只能听到自己失控的心跳，和刚才那一刻，他近在咫尺的、温热的呼吸声。
那些冰冷的仪器、复杂的电路、未来的考核……仿佛都在那一刻，失去了所有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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