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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顾匆匆赶到的时候，推开门被光线闪了一下眼睛，他眯了眯眼，看清了屋内坐在沙发上的那个女人。
女人沉静端坐着，与他的风尘仆仆截然不同。仪态良好，颈背纤细，穿了条婉约的长裙，黑发柔软挽于耳后。听到动静，她转头望过来。
沈顾怔了一下。
倒不是因为她漂亮的脸，而是，那张脸上嵌着的那双淡漠无神的眼睛。
厚重的胡桃木暗门在他身后合上，隔绝了外厅的人声。
他站在原地没动。
一旁两个柜员原本还靠着展柜歇脚，余光瞥到推门进来的年轻男人，没当回事，又在看到他腕间那块价值不菲的银表时立马变了脸色。
两人争先恐后，谁知经理比她们更快一步，“是沈先生吧，您终于来了。”
面前男经理梳着油头，穿着职业装，弯腰冲他笑，沈顾回了神。
“嗯。”他脱下西装外套随手递给他。
看经理捧着宝似的拿着外套去挂上，两个柜员顿觉没趣，撇了撇嘴又靠回去。
沈顾整理着衬衫袖口，平复气息，打量了下周围的环境。
是一家珠宝店的二楼VIC室。
立体石膏的墙面上挂着几幅艺术油画，空气里静谧的檀木香。暖调的射灯，墨绿的地毯，玻璃展柜里星光点点。房间中央摆着黑色大理石茶几，几张真皮沙发呈半围合状。
女人就坐在沙发上，而她的身后，四个黑衣保镖大剌剌站成一排，正对推门而入的他上下扫视。
这是他今天第一次见面的，未婚妻。
经理笑眯眯地把他引向沙发，又转头冲那女人轻声说：“方小姐，沈先生到了，咱们可以开始了。”
小心翼翼生怕吓到她似的。
哦对，方小姐。
沈顾这才想起来，母亲说过，这位方小姐，是方振海唯一的宝贝女儿。
至于叫方什么，他不关心也不在乎。
方知宁安静坐着，感受到身侧的沙发凹陷了下去，男人的气息相隔她不远不近。
她没出声，极轻地点了点头。
经理顶着四位保镖带来的压迫感，又看了看来挑选婚戒，却毫无互动的两人，心中不免冷汗。
坐在同一张沙发上，中间却恨不得隔了快半米远，这样不熟的未婚夫妻，他也真是第一次见。
秉持着职业操守，他半跪在二人面前服务，戴上黑色手套，从保险柜中取出首饰盒。
“陈列给二位的八款钻戒，都是百万级别，限定款的系列高珠，尤其是这两款，是今早才从比利时专营店紧急调过来的……”
不远处柜员们无事可做，靠在墙角小声闲聊，视线却总忍不住往沙发上那男人的身上瞟。
也就只是坐在那里而已，不知为什么如此吸睛，白衬衫黑西裤，五官深刻，鼻梁高挺，很年轻贵气的男人。
眉心微蹙，稍微带了点神游和漫不经心，靠着扶手的手腕上，宝石袖扣折射出细碎的光，内敛也轻佻。
真帅啊，只可惜他旁边的那位小姐是个……
女人挑珠宝，男人在一旁就是摆设，只等着最后刷卡便是，沈顾人在这里，心思早飘远了。
这场匆忙的婚事，他居然是昨天晚上才知道，像一场荒诞的闹剧，而他被迫登场，只为完成一场交易。
今早接到母亲电话，千叮咛万嘱咐，叫他一定要来，好好把婚戒挑了，虽然来不及定制，但也不能委屈了人家。
能让母亲这么重视，到底是因为她的爸爸是方振海。
身旁的人伸出手来，被经理拉着试戴戒指，她一动，沈顾心头那点恼火也被打断。
鼻尖闻到一丝似有若无的香味，不知道是她手上的味道，还是她身上的。
他低头看了她一眼。
这位方小姐很白，像是常年不受阳光的样子，一张单薄小脸，那双眼睛就占了大半，翘鼻小嘴，加上一个婉约的小尖下巴，柔柔弱弱的模样。
距离近了他才发现，她的眼珠是琥珀色的，美则美矣，只是少了灵动的眼神，没有焦距。
原来……
意识到她是真的看不见，沈顾打量她的目光直白起来。
她生得太素了，身量也太过纤细，静静坐在那里，像是一尊易碎的瓷娃娃。
她面前茶几上放了块小蛋糕，她一口没动过，还有一杯依云水，里面冰块已经半融化，不知道比他提前到了多久。
“沈先生，沈先生？”
被人出声叫了好几次，沈顾思绪被打断，抬眼，对上经理笑得谄媚的脸，疑问挑眉。
“沈先生，您觉得方小姐戴哪只好看？”
哪只好看？他看哪只都差不太多。
沈顾沉着气息，尽量保持耐心，视线扫过黑色丝绒上的那排钻戒，耐着性子挑选，“这个吧。”
他指着标价最贵的那只。
方知宁眼睫颤了颤，低垂着头。
坐在她身旁的男人，声线偏低但不沉闷，音色偏冷，是斯文的，也是散漫的。
她听出了他语气里一丝丝耐心耗尽的敷衍，尽管他已足够小心掩饰，还是被她听出来了。
都说盲人失去了视觉，其他的感官就会更敏感，更何况，她本就还是个心思细腻的人。
“那就这只了？方小姐，您摸摸看，喜欢这只吗？”
经理戴着手套，将那只鸽子蛋大的钻戒捧到她手边，方知宁胡乱摸了摸就收回了手。
“喜欢。”她轻声说。
沈顾垂眼看她。这还是从他进门到现在，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嗓音细细的，跟他想象中的没差。
钻戒定了，又挑了一副对戒，沈顾很快拍板，让经理结账，经理开了800W大单，心里还挺高兴。
男方不上心，迟到让女方等，在这坐着都能走神，大方倒还是挺大方的。
她的手指太细，圈口改小一个号还得等七个工作日。
原本必须本人亲自来取，考虑到她出行不方便，沈顾多付了24W运输保险，要求品牌直接邮寄到她家。
一切结束之后，沈顾拿回外套，转头看到她缓缓地站起身。
这才发现，她刚才坐的沙发边上，靠着一只导盲杖，随着她起身，那只导盲杖被她细白的指尖握在手里。
一旁经理赶忙走上去搀扶她,“方小姐，我来给您带路，您扶着我就行。”
她身后的黑衣保镖横出一只手臂挡在面前，意思很明显，不准外人靠近。
“我来吧。”沈顾开口。
经理讪讪地笑了一声，让开位置看着他。
方知宁犹豫着，一手拿着导盲杖，一手往前探，好在那人挺上道，很快靠了过来。
她手指触碰到男人硬挺的西装外套，小心地，捏住他袖口的布料。
珠宝店门外是繁华的CBD街角。
临街停了两辆劳斯莱斯库里南，一个保姆模样的中年女人从车上下来，快步迎上去。
“小姐。”她扶住方知宁。
方知宁感受到熟悉的气息，立刻松开西装袖口。
她像是找到了倚靠，藤蔓缠树般靠上去，脸上表情也放松了许多,“琼姨。”
琼姨目光落在方知宁旁边的年轻男人身上，上下打量。
这人身形高挑，长相不俗，跟平常她见过的那些公子哥却不太一样。
他气质更冷感一些，细长的眼，瞳色很深，见她盯着他看，唇角勾起温和但疏离的笑。
不确定是不是未来姑爷，琼姨朝他颔首算是道别，扶着方知宁回了车上。
几个保镖训练有素，立刻跟着上了前面的车开路。
很快，两辆库里南开走，店门口一下冷清不少。
沈顾在原地站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面前车流穿梭，街道对面是高耸林立的摩天写字楼群。
其中一栋有别于其他，那是星汇区的地标性建筑，独特的流线型楼体，玻璃外立面反射着刺眼日光，上面“京海国际”四个大字醒目又显眼。
他打电话给司机，不一会儿，黑色宾利停在他面前。
沈顾弯腰坐进去，车子掉头朝反方向开去，融入车流不息的钢铁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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库里南穿过环形高架，驶离外环高速，一路往郊区开去，不久后麓山近在眼前。
盘山公路的尽头，一座掩映在层叠树木后的白色建筑显现出来，车子穿过欧式铁艺对开大门，停在庭院喷泉池旁。
方知宁从车上下来，缓缓往别墅前庭走。一路上导盲杖敲击石砖，发出“嗒嗒”的脆响。
走进玄关便是八米挑高的主客厅。
三层水晶吊灯从高处悬挂下来，米白色大理石地砖，壁炉上名贵的鎏金摆件，角落里有架施坦威钢琴。
偌大的别墅里，一共六个佣人和一个管家，此刻都出来迎接。唯独没有方知宁最想听到的那个声音。
“爸爸呢。”她轻声问，“还没回来吗？”
她的爸爸，已经半个多月没有回家了。
管家面露难色回答：“小姐，我们也没收到消息，可能老爷公司有要事处理呢。”
方知宁抿着唇，轻轻点头，不再说什么。
琼姨扶着她上了二楼，右侧走廊尽头的那间，就是她的房间。
面积不算大，是标准的女儿房。
地面铺着橡木地板，靠墙摆着一张实木的雕花四柱床，一张圆桌，除此之外，再无别的家具。
自从她看不见，爸爸怕她走路不小心磕碰到，那些不算重要的装饰家具都叫人挪走了，房间因此显得空荡。
“小姐，我现在给您放洗澡水，时间也不早了，还有两个小时天黑，您洗完澡就早些休息吧。”
听到浴室里传来哗啦的水声，方知宁应声说好。
她脱了鞋子，光脚踩在地板上，抬手摸着墙壁，在自己房间里慢慢走着。
从门口到卫生间需要五步，从卫生间走到床边需要十三步。
她已经很习惯自己的房间，不会像刚开始那样跌倒了。
琼姨放完水出来，看到她这样，心里酸涩又心疼。
在方家做事将近二十年，自从方知宁十一岁那年意外失明，她已经贴身照顾了她十二年。
家里人对这个孩子从来都看得紧，十分钟不见人就要到处找，出个小事家里都得慌张半天，宝贝得不行，老爷甚至下了死命令，只要出门，必须带着保镖和保姆。
就是怕当年的意外再次发生。
琼姨四十六岁，无儿无女，对于这个孩子她是当自己孩子喜欢的。
她知道，方知宁一直都怕麻烦别人，所以照顾她的时候，都会更加细心一些，生怕她心里有事忍着不说。
洗完澡后，方知宁吹干头发，换上纯棉睡裙，摸索着爬上床。
琼姨将瓷杯放在桌上，在退出房门前轻声告知：“小姐，水在您右手边的桌上，杯柄朝您。”
“知道了。”
天色已经半黑了，房间里没有灯光。
方知宁从枕头边拿来一本盲文书，在一片漆黑中读起来。
只是，才读了一会儿她便读不下去了，她下床去找自己的手机。
手机开了无障碍读屏，当初方知宁花了半年多才学会如何操作它。
她找到爸爸的私人电话，犹豫了一下拨了过去。
过了半分多钟，电话才接通，那头传来男助理公式化的声音,“小姐您好。”
“爸爸呢？”方知宁问。
“方董现在在开会，有空会给您回电的。”
“什么时候有空？”
这句话没得到回应，对面已经挂断了通话。
方知宁握着手机发呆。
她的爸爸之前也会长期出差，有时候甚至一两个月都不在家。但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她很不安。
或许……是因为婚礼在即，她心里没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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