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约定的婚期前一天，品牌才将改好圈口的钻石婚戒送过来。
琼姨捧着包装礼盒送到她房里，方知宁放在腿上半晌，也没什么心情拆开。
她把盒子丢在桌上，拿起书恹恹地读起来。
电话铃声响起的时候，室内长久的安静被打破。
她摸索着找到手机，接通放到耳边。
方振海的声音在听筒里低频震动，带着笑意，醇厚又温暖，“我们宁宁怎么给我打了这么多通电话，是不是想爸爸了？”
方知宁一听到鼻尖就泛起酸意。
“你去哪里了呀？”她问。
“在新加坡呢，和你周叔叔谈港口泊位扩建的事，顺便这边头程出了点问题要处理一下。”方振海问，“宁宁在做什么呢？”
“我在看书。”
“让我猜猜，以你的读书速度，上一本应该看完了，现在在看《沉思录》对吗？”
“不是。”方知宁摇头，“我在看《西西弗神话》。”
方振海笑了，“这本不是看过很多遍了吗，怎么又在看。”
方知宁不知道怎么回答。
她低着头，半天才开口：“明天就是婚礼了。”
“嗯，爸爸知道，所以抽空给宁宁回个电话。”
“沈家那个小子，叫沈逾是吧，比你大三岁，你妈妈曾经是他的高中老师，他来过家里几次，叫我一声师丈。后面你妈妈去世，我去墓地祭拜经常碰到他，看他对金融感兴趣，就教他玩VCPE。沈家跟我们家在生意上也常常往来，宁宁嫁过去爸爸放心。”
说到此处，方振海笑着咳嗽了两声。
“其实爸爸心里是没看上这个女婿的，在爸爸眼里，谁家的小子都配不上我们宁宁。”
听到爸爸这么说，方知宁有些哽咽，她感到眼眶在发酸，有泪水一样的液体滴下来。
“好啦，哭什么啊，明天开开心心出嫁，爸爸赶不回去，就不出席了。”
电话挂断了，房间再次恢复冷清。
方知宁静静坐了一会儿，擦干脸上的泪，摸到那个刚才被她随手丢在桌子上的礼盒，抱过来放到腿上。
她拆开丝带打开盒子，在一堆礼品卡和鉴定证书中，摸到了一只丝绒首饰盒。
她打开它，第一次仔细地摸了摸那枚戒指。
沈逾吗……
她想到挑戒指那天，那个男人略显敷衍的口吻和态度，长长叹了一口气。
“爸爸。”方知宁喃喃自语，“你说他配不上我，其实应该是我配不上他才对吧。”
沈这个姓，在京淮的声望和地位，纵使她不常出门也知之甚稔。
沈家从祖上就很会做生意，是有名的淮商。
十九世纪末举家迁往了美国，在美建立首个华商仓储点，之后逐渐发展成为快消品和零售业巨头。
七十年代前后，沈家老爷子沈茂回国发展，带来一大批外资，创立中盛集团，投资地产金融能源行业。
从京淮核心地段开发到收购澳洲锂矿，新闻里那些大买卖背后基本都有沈家手笔。
沈茂的孙子沈逾，在两年前创立了量子计算公司星衍科技，获得了创海资本和鼎盛控股的大额融资，如今公司估值超50亿。
他是怎样的天之骄子，而她，除去爸爸的光环和背景，只是个盲人而已。
到底是委屈他了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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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顾将车停在青瓦院墙外熄了火。
副驾驶座位上放着一摞礼盒，被人用金丝绸带打包好，他眼皮低垂，侧头扫了一眼，提着它下了车。
这里位于京淮市锦绣区，毗邻翠湖而建的一片园林别墅区，一共十八栋的云锦山庄，沈老爷子住一号楼王。
飞檐翘角的将军门近在眼前，沈顾上前按响门铃。
保姆很快来开门，把他请进去。
门内是砖雕照壁，上面刻着青松白鹤，绕过砖壁才算进了庭院。
入院就是一汪曲池，池上叠着一方太湖石假山，四周花草树木，错落雅致。青石铺就的曲径一路延伸至正厅大门。
他提着礼盒走进玄关，刚换了拖鞋，沈母便从里屋走出来。
沈母文晓亦年过四十八，容貌却不显年龄，挽着低髻穿了身旗袍，面相富态柔和。
“来了啊。”她眼光落在那摞礼品上，“带的啥呀？”
“烟酒茶。”
“又是这些，真没创意。”
嘴上虽这么说着，文晓亦却是一刻不停将儿子往里屋推，“老爷子在茶室会客呢，快去提给他。”
茶室里屏风后摆了张红木茶桌，上面一套汝窑茶具，几盘茶点。
三五个男人围坐在沈老身旁，正侃侃闲谈，见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进来，都纷纷投去目光。
沈顾粗略扫了一眼，这里头有中盛的高管，也有合作的商业伙伴。
他朝他们微微颔首，随后将礼盒递到沈老面前，恭恭敬敬地叫了声爷爷。
沈茂“哎”了一声，回头看到自己孙子，“沈顾啊，来坐。”
他招招手，也没仔细去看沈顾手上提的是啥，只叫来保姆，让人把东西拿去收好。
有人笑呵呵地奉承，“孙子带礼来看你来啦，沈老爷子好福气啊。”
“哼。”
沈茂拿了一只新的茶杯摆上桌，提起公道杯倒茶，“比另一个小子强。”
沈顾神色淡淡，行了叩指礼算是谢过这杯茶，姿态略微随意，拿起天青色茶杯小饮一口。
“另一个也不差啊，他那个科技公司，不是即将要赴美上市了吗？”
沈茂不高兴道：“你看看那些在美上市的中概股，有哪个是盈利的，这臭小子从小就想一出是一出。”
“哎呀年轻人嘛，有野心有魄力是好事，老爷子您打了一辈子江山，孙子们都向您看齐呢！”
沈茂撇撇嘴，喝了口茶没说话。
有人察言观色，笑道：“你们都会错意了，老爷子为孙子骄傲着呢！他气的是孙子一声不吭去了纽约，不陪在他身边吧！”
桌上几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话题又转回到沈顾的身上，有人说：“走了个大孙子，这不又来一个小孙子吗？从去年上任到现在，把中盛那块瓶颈业务的利润率提升了10%，多优秀啊！”
沈茂笑着看沈顾，抬手拍了拍他的肩，“唉，我这个孙子啊，什么都好，唯一不好的就是从小没在我跟前长大。”
他们说这话时，沈顾只静静听着。
他垂眼看自己手中清亮的茶汤，唇角勾了点不明意味的哂笑。
去年他美国名校双学位毕业，被沈父沈宏飞调回家族企业，一入职就是执行董事。
多少老臣在背后撇嘴，说他是空降少爷，如今他做出了成绩，却也只得到老爷子半句夸奖。
他心里明白，他就算做再多，也比不过哥哥沈逾在沈茂心中的地位。
究其原因，还要从当年说起。
当年沈茂回国发展，是带了点落叶归根的念头的。
原本一家子都留在国内，后面因为一些原因，沈母说什么也要带着小儿子回美国。
沈茂那段时间心脏不好刚做了手术，大孙子沈逾一直陪在他身边，心中自然待他更亲一些。
集团里那些人精个个都看得出来，以后的家业是要交给沈逾的。
谁曾想沈逾行事出格，不乐意接手家族产业，选择自己创业。
如今更是连家里安排的婚事都逃了。
“哎，那沈逾去纽约了，和方家的婚事怎么办？”
说到婚事，场面安静了一瞬。
沈茂骂道：“臭小子早不去晚不去，偏偏这个时候去，不就是不想娶方家的闺女吗，我又不是只有他一个孙子！”
“孩子大了嘛，有自己的想法很正常。”有人喝了口茶，感叹道，“方振海这人啊，在京淮是个人物，这是门好亲事啊。”
方振海是个人物不假，他的发家之路，堪称白手起家的典范。
一开始只是承接一些上面的工程项目，后来又做地产开发，赚得盆满钵满，又涉及运输和金融等行业。
如今身家千亿，名下三家上市集团，京海国际，海运集团，创海资本，还有其他几十个未上市公司在手，整个星汇区都是他开发的。
他完美人生唯一的不完美，就是他那个瞎子女儿。
沈茂绷着脸叹了口气。
他握着沈顾的手嘱咐道：“明天就是婚礼了，别出岔子，好好办，老爷子我就不去凑热闹了，带份喜糖给我沾沾喜气就行，等你哥回来，我好好骂一骂他！”
沈顾扯着嘴角，朝爷爷笑了笑。
是啊，从来都是哥哥不要的就丢给他，哥哥若是要，哪还能轮得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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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顾从茶室退出来，母亲文晓亦便立刻凑上去问：“怎么样，老爷子说啥了？”
“没说啥。”沈顾表情淡淡的，语带讥诮，“就说明天婚礼好好办。”
“是得好好办啊。”
文晓亦说着，见他在玄关穿了鞋，推开大门就要走，她赶紧出声拦住他，“等等我，路上载我一程。”
沈顾停下来，转身插兜看着母亲，“你的司机呢？”
“我叫他下班了，有儿子在要什么司机啊。”
文晓亦去茶室给老爷子道别，不知道里面又说了什么，两三分钟才出来。
她提着包穿上鞋，母子俩人一同从大门里出来。
门口停着他来时开的那辆迈巴赫，沈顾打开车门，略一弯腰坐了进去。
文晓亦上了副驾驶，“把我送到御府酒店，我要去亲自盯一下婚礼现场的布置。”
“御府酒店？”
“就是星汇区建设路的那家。”她说，“那是方家的产业嘛，在那办婚宴，就当是送给方家的人情了。”
沈顾没说什么。
车子开出别墅园区，文晓亦从提包中掏出手机查看备忘录。
刚才在茶室，老爷子交代她，这次的婚宴还是低调些，别大办特办，一是换新郎不光彩，二是方家的丫头也不方便。
文晓亦想想也是。
这次方家嫁女来得突然，从两家决定联姻到明天举办婚礼，前后也不过两周左右的时间。
好在她都准备妥当，律师那边也打点好了，宾客名单她提前筛查过，舆论媒体也都在控制内。
“我在御府订了188桌酒席，场地花艺灯光酒水，加起来差不多1200W，明天宴请的宾客全都请到那里去。”
文晓亦说：“宁宁眼睛看不见，怕见人，敬酒就不敬了，咱们在楼上的宴会厅办个仪式，就几个亲近的人在就行。”
沈顾听了，忍不住挑出那个字眼，“宁宁？”
“你老婆的名字啊。”文晓亦放下手机，惊讶地转头看着儿子。
见他是真的不知道的样子，她生气地上手捶他，“你个臭小子，那天去挑婚戒挑了个啥呀？连名字都没问人家吗？”
沈顾没躲，挨了个结结实实。
他嗤笑一声：“我老婆？”
听他这语气，文晓亦就知道，他还是在为沈逾逃婚的事情恼火。
她说：“宁宁这闺女，左右都是我的儿媳妇，这婚事跑不了。只是委屈你了，替你哥收拾烂摊子，你多担待点，别跟他计较了啊。”
沈顾没说话。
过了半晌，他问：“你想好了？”
文晓亦看他一眼，“你说瞒着宁宁啊。”
“嗯。”
“唉……”她叹了口气，“我这也是为了不让她多想，不想让她觉得咱们家里不欢迎她。这女孩子也挺可怜的，从小就失去视力，性子又软，你说还没进门呢，新郎直接跑了，放到任何一个女孩子身上都受不了的呀。”
车厢里气氛沉默片刻，文晓亦又说：“只能先瞒着，等后面你们两人培养出感情了，再慢慢告诉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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