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八点,沈家接亲的车队准时抵达麓山。
穿过层层树影和晨雾,蜿蜒的山道上,二十辆纯黑色劳斯莱斯顶着玫瑰,挂着彩带和气球,停了长长一排。
打头那辆幻影里,司机下了车,戴着白手套恭敬打开后车门。
男人低头钻出车,稍显冷情的五官,没什么表情,薄底皮鞋落地,戗驳领西装上别着纯白礼花,是他身上唯一的亮色,冲淡了周身矜冷的气息。
他抬手看了眼腕表,视线扫向缠枝铁门。
几个保姆正簇拥着方知宁从别墅里出来。
没有所谓的堵门和游戏环节。
在来的路上,他还曾在设想,如果真来这么一出他该如何招架。
到了以后他发现,是他想多了。他的这位新娘,是个走路都需要人搀扶的娇娇小姐。
方知宁穿着纯白婚纱,被保姆一路引导着坐进车里。
沈顾等在一旁,看她宽大的裙摆被人全部收拢好,按下按钮替她关上车门。
车内有皮革和香氛的气味,空气极度安静,方知宁戴着蕾丝手套的手指微蜷,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另一侧车门突然被拉开,身旁坐进来一个人。
男人身上有极淡的白松香味道,同处一方密闭的空间,显得存在感极强。
方知宁垂下眼眸,一动不动。
车子很快启动,朝着山下驶去,身后一辆辆豪车跟上,长龙一般驶离山道。
身旁的人有点过于安静了,沈顾偏头,视线定在她身上。
没加掩饰的目光,他知道她看不见。
她的头发被盘成了发髻,点缀着珠花,脸上化了新娘淡妆,少了上次见时的素净,多了点活人的明媚。
低垂的眉眼,纤长的睫,一缕发丝垂在她脸侧,露出她秀气的耳朵,耳垂小巧圆润。
他盯着那点莹白看了一会儿,很快挪开视线。
本该被她拿在手里的捧花不知去哪了。
沈顾目光逡巡,发现它掉在了她穿着婚鞋的脚边,正静静躺在黑色羊羔绒脚垫上。
他没多想,俯身去捡。
男人带着干燥热意的指腹擦过她的脚背,力道很轻,却把她吓了一跳,方知宁整个人颤了一下,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缩回了脚。
“……”
沈顾难得停顿了一下。
他看着她茫然无措的眼睛,将捧花放在她手边。
“反应这么大?”他极轻地嗤了一声,仿佛在嘲她的大惊小怪,“捧花掉了而已。”
方知宁感到脸热,抿着唇没说话。
车厢内气氛诡异地沉默下来,两人一路无话。
#
原本方知宁还在担心,自己眼睛看不见,要如何应付这么多人的场面。
然而令她没想到的是,这场婚礼会如此轻松的就完成了。
沈母文晓亦全程陪在她身边,交换了戒指,又敬了杯媳妇茶,仪式就算走完了。
领证由家族律师一手包办,在宴会现场签署了文件,当天下午小红本就被送到了手上。
新婚当晚,方知宁从麓山搬进柏岸公馆,都还没有一点自己已经结婚了的实感。
沈母文晓亦说,这幢别墅是沈家送给她的新婚见面礼,作为两个人的婚房。
婚房吗……
她站在空荡的主客厅,听着身边来来往往搬运行李的动静,失焦的眼神无处安放。
柏岸公馆是独栋别墅的顶级楼盘,位于市中心信安区,每户都带一千平私享花园,一眼望去看不见邻居。
进门的车道两旁是修剪整齐的草坪,现代简约风的建筑主体,一整面墙的全景玻璃窗,后花园还带一方露天泳池。
琼姨花了一天的时间,将她带来的行李和日常用品归置好。
但方知宁对新家依然很不适应。
这里似乎到处都是障碍物,她总是被不知名的陌生家具绊倒,晚上在新床上也睡不好。
方知宁有点想回麓山住。
琼姨劝她,“小姐你已经结婚了,应该跟姑爷住一起才对。”
可是,沈逾并不住这。
婚礼结束他就不见了,到如今婚后第五天了,他从来没有回过这个家。
或许,他根本不想和她结婚。
她想起婚礼上,在司仪说新人互换戒指的时候,他甚至慢了半拍才将戒指套在她手上。
方知宁摸了摸左手无名指。
指根处的那枚戒指,外圈镶着双层钻,很精巧的款式,这是女戒,另一只素戒是男戒。是挑婚戒那天和钻戒一同买的。
半晌后,方知宁将它取下来,丢进了抽屉里。
她安静坐在沙发上,将书垫在腿上一点一点摸着读,忽略掉心头那点细微的异样,她心想,这样也好。
当天下午,沈母文晓亦打来一通电话,方知宁感到意外,有点局促地接起来。
“宁宁啊,今天有没有空啊?”
“有的。”方知宁说。
“我这个做婆婆的,三金都还没给儿媳妇买呢,婚事办的太匆忙了,宁宁你不要介意啊,咱们今天把这个事情办了,我心里也就放心了。”
通话结束,方知宁合上书,她朝向落地窗的方向,闻到从窗外吹来的风的味道。有点咸。
她问琼姨,“今天会下雨吗?”
琼姨抬头看了看天,远处的天色一片灰白,似乎有阴沉的乌云逐渐漫上来。
“看样子是的,小姐还要出门吗?”
方知宁点头,“要出的。”
文晓亦亲自来接她,叫司机把车开到了柏岸公馆A7幢门前。
一见到方知宁,便笑眯眯地挽起她的手,还没说两句话,她很快注意到,方知宁白皙的手指上空空如也。
文晓亦心下了然,她问:“这几天一个人住在这还习惯吧?”
方知宁说还好。
“都怪他爸爸,婚礼一结束就把他叫去国外出差,让你独守空房了,等他回来我说他。”
这话听着有点怪,方知宁耳尖发热,不知道怎么应对。
文晓亦要和方知宁去新寰宇广场,带着四个保镖和两个保姆一道同行,几辆车子前后上了路。
新寰宇是信安区商圈里一座购物娱乐酒店一体的商业综合体,文晓亦一下车,专属的销售经理就迎上来,一群人带领着陪逛,到哪儿都被喊一声沈太太。
到了老铺黄金,被请进私密茶室,文晓亦在sales的介绍下给方知宁挑选了八套金饰。
方知宁老老实实坐着,被安排着又试又戴。
本身也不算累,只是头渐渐开始昏沉,似乎有尖锐的疼痛沿着神经缓慢游走。
她知道,外面一定是下起雨了。
文晓亦还想再看看,见方知宁脸色有点苍白,以为是她试累了,便很快定下款式刷了卡。
“是不是累了?咱们去喝个下午茶歇歇脚,休息一会儿就回家。”
到了茶餐厅,文晓亦给方知宁点了甜品和热咖啡,叫她坐在这里别走动,自己去一趟洗手间。
方知宁乖乖说好。
这家店开在新寰宇的地铺门面,靠近街角,此时店外雨越下越大,玻璃橱窗被染上水渍,模糊映出街道上的景象。
有人撑着伞在雨中行走,有人没打伞,顶着包匆匆跑进地铁站。
店里是半开放的包厢隔间,方知宁位置靠窗,身边四个黑衣壮汉站岗,进来避雨的客人都躲着这边走。
有几个年轻女孩实在找不到座位,只好坐在他们隔间,抖了抖外套和头发上的水珠,很热闹地聊着天。
方知宁不小心听到她们谈话。
“这家广场被中盛收购之后简直大变样啊,我们之前常去的那家店都没了。”
“是啊,很多商家都换了,消费好高快买不起了。”
“听说了吗,中盛的继承人最近好像秘密结婚了。”
“啊?没有吧,他那个花花公子,不是前两天才在美国被拍到和女人一起吗,都上八卦头条了。”
“真的假的啊……”
她们还在聊什么,方知宁已经听不太清了。
她的头很痛,从太阳穴一路压迫到眼眶骨,身体也开始发起热来。
文晓亦从洗手间回来,发现方知宁状态不对劲,面色也病态地潮红,一时慌了神,不敢在外面多留了。
她叫上保镖,赶紧带着人上车回家。
方知宁看不见东西,一向敏锐的听觉也开始模糊了,她强忍硬撑着,尽量保持平静。
犹豫着问文晓亦,“伯母,沈逾他……去哪里出差了?”
文晓亦思绪绕了半晌,才想明白她口中的沈逾,指的是沈顾。
她安慰她,“他被他爸叫回LA集团总部了。”
一回到家,方知宁就病倒了。
家庭医生提着药箱匆匆赶到,检查了一番又量了体温,终于挂上水。
床上的人依然眼睫紧闭,无意识地躺着,额角浸着冷汗,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呼吸又急又浅。
文晓亦焦急地在床边踱步,“这出门时还好好的呢,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医生将器材收进手提箱,耐心解释:“方小姐这是老毛病了,小时候的那场意外导致视觉神经受损,留下了后遗症,下雨天就会神经痛,加上空气湿冷难免发烧。我开了舒缓神经和退烧的药,打完就没事了。”
送走家庭医生,琼姨叹了口气。
她为难地看着文晓亦,“太太,姑爷他,有没有说什么时候搬来新房住?”
文晓亦沉默着没说话。
昏暗的房间里,窗帘被拉得严严实实,只留几缕光线,从半掩的房门透进去。
方知宁挂着点滴的半截手腕露出被角,细瘦脆弱地垂在床边,指尖无力蜷缩着,上面没有婚戒。
文晓亦看着这个冰冷得毫无人气的房间,关上房门打了通电话。
她说:“宁宁生病了,发烧烧得厉害,我不管你现在在哪,赶紧给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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