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丽珍看了看,这一瓶是只有拇指长的酱黄瓜,而且量很少,里面拢共才三根小黄瓜。
丁大勇点头道:“对,就是那个江宏达家的酱菜。”
“之前你不是让我帮忙弄一点他们家的酱菜吗?哪成想,他家这段时间一直做各种熟食,之前做的酱菜也都随着最开始卖熟食都搭出去了,一时还买不着。”
“后来是英杰听说你想要,多亏他帮忙,拐了好几个弯,这才从江家一个老主顾那里买到了一点,只是数量都不多。不过英杰细心,凡是江家做出来的酱菜,他每种都帮你弄了点,加在一起也不少。”
苏丽珍一听还有顾英杰帮忙,不由点头道:“那是得谢谢他!对了,他没和你一起过来吗?”
丁大勇摇头,笑着打趣:“你还不知道他这人,干活能找着他,邀功请赏那肯定往后稍。”
苏丽珍闻言也笑了起来:“那我可不能让他白忙,待会儿就劳师兄你再跑一趟,晚上咱们请他吃饭。”
说话间,苏小麦拿来一把筷子。上次江家的五香鸡让大家印象深刻,所以一听说这次是品尝他们家的酱菜,苏厚德和李翠英也十分感兴趣,
江家的酱菜种类不少,有小黄瓜、小土豆、豇豆、辣椒、胡萝卜和地环。
苏丽珍每一种都尝了尝,除了小土豆是软绵的口感外,其他几种都十分脆爽,而且每一种酱菜在保留了原本的蔬菜口味特点之外,都有一股十分浓郁的酱香味,同时又略微带了点酸辣口,吃起来入味还上瘾。
她觉得这会儿要是再给她一碗粥来配,那真是一点也不比大鱼大肉的吸引力差。
不光她这么想,李翠英尝完了也感叹道:“难怪干爸总把‘天外有天’这话挂在嘴边,我今天是发现了,就这一个小小的酱菜里头也有不少门道。”
“这个味道我是做不出来的!”
苏厚德也点了点头,看向苏丽珍道:“这个酱菜基本已经到了改无可改的地步,你妈说的对,我们基本上很难再超越了。”
“这个酱菜的味道很明显,他里面用到的酱料应该就是他们家五香鸡里的那一味秘料,两者至少是同源。”
听老爷子提起酱料,丁大勇一拍脑门:“看我这记性,英杰提过,他在打听卖家的时候,听人家说过,这老江家自己做的酱也是一绝,不过卖的少,一般都是些积年的老主顾去了,人家才会送一碗。所以原本英杰也想买点回来给你们尝一尝,人家卖家说啥也没舍得。”
听他这么一说,便是不怎么会做饭的苏振东他们也听明白了,江家不管是卤味、还是酱菜,好味道的根源应该都在他们家的酱上。
苏丽珍听罢,垂眸不语。
她之所以这么在意江宏达的事,是因为她明白作为生产者,一款食品的核心始终是味道。味道好了,就算处境再糟也仍有希望,只要沉得住气,早晚会等来慧眼识珠的人。
就拿江宏达举例,如果给他一个更加宽松的研发和生产条件,假以时日,他的“好味”未尝不能真正跟他们打擂台。只可惜在创业初期就遇上急功近利又贪婪自大的常经理,这个头没开好,连带有一定潜力的“好味”也受到重创。
可以说江宏达有一大半是输在人事上,至于他的东西其实还是可圈可点的。
既然对方手上确实有好东西,而他现在又没有能力独自发展,那为什么不能是她来作这个合作者呢?
至少,她怎么都不会比常、陈二人差吧!
苏丽珍打定主意,再次开口:“大勇哥,你把你们了解到的关于江家的事再详细跟我说说。”
大年三十,大清早,天还蒙蒙亮,外边就响起稀稀拉拉的炮仗声,彰显出这年终岁尾最后一天的与众不同。
江宏达从早已经冷透的被窝里爬起来,摸黑叠好被,下地就着炕边脸盆架上昨夜剩的一点水胡乱搓了把脸,一夜没睡、有些发皱的眼皮立时被冰的一激灵,那股子干涩发硬的劲儿一下散去了不少。
他深吸一口气,从堆放着各种卤味熟食的小屋里艰难地挤出来,开门进了灶房。
江家两间半的房子是典型的东北房屋格局,东边大屋住着江母和江家大女儿母女,西边小屋是江宏达的,两间房正中间夹着半间灶房。
江宏达一打开房门,就见大姐已经起来,正坐在靠近自己这边小屋的灶台前准备生火。
江宏达过去将灶房的灯绳拉开,江大姐见屋里灯亮,忙下意识往拴着灯绳的方向望去,果然见弟弟已经起来了。
她赶忙起来,朝着江宏达一阵比划。
江宏达忙打着手语回她:“不睡了,一会儿要赶着去给咱妈拿药,十点以后人家就休息了。然后我顺便再到街上转转,有些单位放假晚,说不定还能卖一点货。”
顿了顿,他又劝对方:“别生我这边炉子了,反正我一会儿还得出去。你把你和妈这边的炉子生起来,过年了,多烧一点,不差这点煤。”
江大姐看了弟弟的话,犹豫了一瞬,想到病弱的母亲,最后还是选择听弟弟的,转去生东边的灶台。
惦记弟弟一会儿要出去,江大姐生好炉子就忙不迭开始准备早餐。
从装粮食的袋子里舀出一碗高粱米,江大姐想了想,又倒回去,转而从旁边的大米袋子里舀出成年人拳头大的一点大米,估摸着应该够自家弟弟吃了。
正要把碗放回去,就见横里忽然伸出一只大手,一把接过米碗,从米袋子里又直接舀出一碗白花花的大米,跟江大姐手里的那点大米倒在一起。
江宏达放下米碗,就快速给姐姐打手语:“要吃一起吃,要是单独给我做,我就不吃了。”
江大姐看着弟弟严肃而坚决的脸,眼角微红。
今天江家的早餐是大米白粥配卤鸡鸭杂。
家里这段时间攒了很多鸡鸭杂,即便给为数不多的交好的邻居亲友都送过了,家里还是不少,只能上顿、下顿吃。
可即便这样,这仍然是江家人心里的好东西,江母和江大姐都舍不得吃,一个劲儿把盘子往江宏达面前推。
江宏达前阵子不是在杀鸡宰鸭,就是在不停把这些东西做成熟食,不知道是不是忙得狠了,还是心理因素,这两天他看见这些东西就忍不住反胃。
可是看着兀自吃得香甜的江母和江大姐,他只能强压下这种不适,硬逼自己囫囵着吃下一碗粥,就放下了筷子。
跟母亲和姐姐打了声招呼,江宏达就从自己的小屋里装上一木箱熟食,放在自家破旧的二手自行车后座上,推着车子准备出门。
临出门前,江大姐忽然跑出来,一把拽住他自行车,然后往他衣兜里塞了两颗热乎乎的煮鸡蛋。
江大姐还跟他比划:“一碗粥不顶饿,姐姐给你煮了鸡蛋。”
“待会儿饿了就吃,不吃饱肚子,人会垮掉的。”
江宏达鼻头一酸,忙点头跟姐姐保证,一定不会饿肚子,这才在对方担忧的目光下匆匆骑车离开。
他先去替江母取药,因为出来的太早,还在人家药房门口多等了半个小时。
拿到药后,他推着车子开始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偶尔遇上人,便打起精神吆喝两声“五香鸡”“五香猪肉”。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天除夕的缘故,大街上的行人很少,即便碰上也大多行色匆匆,他那一木箱子的熟食也就一直无人问津。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路上越发没个踪影,等他反应过来,这才发现自己居然不知不觉走到了城郊处。
往前再走个三、四百米就是他租来充作临时加工点的旧仓库了。
实际上,这个加工点昨天就已经清理得差不多了。
前几天加班加点做出来的熟食都被百货公司退回了,他只能都拉回家,堆在他那间小屋里。
剩下一点没下锅的活鸡活鸭、猪肉下水、油盐调料,连同烧火的煤块一起,都被他送给雇来的工人抵了一部分工资。
现今那仓库里只剩下几口笨重的大铁锅,因为家里实在放不下,只能暂时存放在这里,等年后想法子处理。
他脑海里不停浮现昨日处理仓库的一个个画面,虽然心里也明白那空荡荡的地方没什么好看的,可两条腿就像有自己的意识一般,不由自主就走了过去。
他掏出大门钥匙,将门打开,里头果然还是那副破败陈旧的样子。
他站在原地看了许久,又慢慢把门合上,重新上锁。
天气太冷,这门锁也跟这旧仓库一样,浑身撒发着行将就木的气息,大冷天他硬是憋出了一脑门子汗才勉强锁上。
江宏达伸手抹了把脸上的汗,抹着、抹着,眼泪也跟汗水一起不知不觉就落了满脸。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远处响起一阵炮竹声,他才吸了吸鼻子,用袖子胡乱把脸擦干,重新骑上自行车往回走。
与来时不同,回来顶风,他车子也骑不快。不过不快有不快的好处,路过市区客运站的时候,有人看见他后座木箱上用粉笔写的“五香鸡”,便开口叫住了他,花两块五毛钱买了一只五香鸡。
家里的熟食太多了,即便是冬天,放时间长了也会走味,必须尽快处理,所以他现在就卖个成本价,只盼着能卖一点是一点。
现在两家百货公司都把他的货给退了回去,昨天常经理和陈经理更是直接一脸凶狠地威胁他,让他必须尽快把他们当初“借”给他的订货钱还回来,丝毫不提当初他们如何软硬兼施地让他答应先拿了这笔钱,好尽快扩大生产抢占市场。
曾经信誓旦旦说好是三人共同承担的款项,如今也都悉数成了他江宏达一个人的债务。
他不甘心,可他更恨自己!
恨自己贪心不足,明明知道姓常的不是妥善之人,却心存侥幸,抱着赌徒心里不管不顾就一头栽进去。
可事实证明,赌徒是没有好结果的,所以他才会沦落到今天这个下场。
所以比起恨别人,他最该恨得是他自己!
他不自觉攥紧了手里的钞票,等反应过来,又赶忙松开手,然后珍惜地把几张钱币重新捋好,正准备踹进上衣兜里,忽听身后有人大声吆喝道:“围巾、围巾啊,海市来的时髦围巾!”
江宏达下意识转身看过去,就见一个扛着包袱、手臂上挂了好几条花花绿绿围巾的男人正在沿街叫卖。
他一眼相中了男人胳膊上一块大红色的方形围巾,忍不住上前问了一嘴。
今天三十,街上人少,男人的买卖也不好,一见江宏达问价,立时热情地凑过来道:“兄弟,你这眼光真好,这围巾颜色正,厚实还保暖,是海市那边最流行的款式。你这样,今天过年,我给你算便宜点,这条大红色你给我三块钱就行!”
江宏达捏着手里的钱,抿了抿嘴唇,没接茬。
那男人看出他嫌贵,忙又道:“大兄弟,老话说相逢就是有缘,那我再吃亏点,你给两块八!两块八,你就把这围巾拿走!”
江宏达还是不吭声,那男人咬了咬牙:“那兄弟,你说,你想给我多少钱!”
江宏达犹豫着报了一个价,对方不肯,两人你来我往了半天,最终他以两块四毛钱的价格买下了这条红围巾。
跟男人要了张报纸,将围巾仔细地卷好,用草绳系紧,挂在自行车把手上,他心情一时间好了不少。
他曾经看过大姐一脸稀罕地瞅着隔壁同龄的小媳妇戴着红围脖的样子。
今天这条红围巾,想必她也会喜欢的。
这一刻,他选择暂时把那一堆卖不掉的熟食和年后将要面临的巨额债务通通抛在脑后,只想着快点回家,把这条鲜艳的围巾送给姐姐。
不知道是不是一门心思想着这件事,连经过胡同口时看见那里少见地停了一辆军绿色大吉普,他都没在意。
等到了家,刚进院子,就听见屋里飞快传来江母的声音:“哎呀,这孩子可回来了!”
这声音不复这几日的病弱,竟好像隐隐带了点振奋。
他心里诧异,莫非是家里来了什么人?
可不应该啊,他们家日子艰难,亲戚们躲都来不及,又哪里会主动上门?
就在这时,屋门被一把推开,他大姐一脸欣喜地迎出来,紧接着就是一男一女两个陌生的年轻人。
他感觉到两人打量的目光,正想开口问对方什么人,就听打头的那位极年轻的漂亮姑娘率先开口道:“江宏达,你好。我是‘珍珍’食品公司的负责人,苏丽珍。”
之后,接下来的一切就让江宏达仿佛做梦一般,他甚至有点记不清自己跟对方都说了什么,大脑更是一阵一阵地陷入恍惚中。
直到对方离开,大姐抱着他又哭又笑,手上的动作比划得飞快。
她说:“小达,太好了,你不用担心那些熟食卖不掉,苏总答应帮忙全包了了!”
半坐在炕上的江母也高兴道:“是啊,这回好了,而且不管之后咱是直接要钱、还是拿分红,咱们都能缓过这口气了。苏总可真是咱们家的贵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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