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宏达反应了好一阵。
对,跟他想的不一样,刚刚登门的这位“珍珍”公司的苏老板不是来兴师问罪,而是来找他谈生意的!
对方想买他家的酱方子,甚至提供给他两个条件都不错的选择方案:第一个是一次性支付给他两万块钱;第二个是“珍珍”公司今后所有用到江家酱方的产品,每年收益的2%分红。
两万块钱就不说了,现在万元户可是能上报纸的程度。
再说那2%的分红,更是诱人。
虽然当初常经理为了推他,强行跟“珍珍”解约,可他心里明白对方不过是看着他好拿捏,打着将来架空他,让他给对方打工的心思。
真说起来,他的“好味”跟“珍珍”可压根没什么可比性。
现在苏老板想要开发用他家酱方制作的熟食,说明他们已经猜到了他“好味”产品的配方核心,而且以“珍珍”的实力,酱方到了他们手里,那生产出来的东西必然会比他自己的“好味”更胜一筹。
尤其在他看来,“珍珍”不但产品质量过硬,口味绝佳,连销售手段也是一流。年前这个抽奖活动可是直接把常、陈和他三个人都直接打趴下了,他们毫无还手之力。
所以如果能拿到新生产线收益的2%,这个条件可以说是极大方了,毕竟这可不是一年、两年,是长期有效的。
另外,不管选择哪个方案,只要他答应卖方子,作为附带条件,苏老板还愿意以市场价买下他现在手上所有的熟食存货。
江宏达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钻心的疼痛告诉他这不是做梦。
可这世上真的有这种好事吗?他还是有点不敢相信。
江母和江大姐看他一直不出声,忍不住问他怎么了。
他顺嘴把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
没想到,江母直接笑了起来:“你啊,该精的时候偏犯糊涂。不会有错的,她带的那些报纸和文件,你不是也看过了吗?这姑娘虽然年轻,却实打实是‘珍珍’的老板。既然人是真的,事就不会假。”
“再说,咱们家这样,也不值当人家那么大的老板上门来骗人。”
江宏达一想也是。他不禁有些羞愧,现在的自己就像是惊弓之鸟,看谁都疑神疑鬼,不复从前爽快。
江母又道:“人家苏总开出的条件诚意十足,对咱们来说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好事!别的,妈不干涉你,只是如果这事情能谈下来,虽说人家当时说愿意帮你处理掉手上积压的熟食,可咱们自己也得有分寸。苏老板仁义,妈看咱们也别提什么市场价,只要她给个成本价就行了。”
“等回头卖了钱,你就把钱给人家送回去吧。”
一听这话,江宏达忍不住抬起头,有些艰难道:“……妈,你都知道了?”
江母叹息着道:“是隔壁你赵婶子来说的。你别怪她多嘴,她也是一片好心,你这段时间雇他们老两口的工钱,她昨天悄悄过来送回来一半。不过,我没要。”
就算赵婶子不来,她也知道出问题了,要不然怎么加班加点赶出来的货不往百货公司送,偏偏都堆在家里。
这孩子还联合他姐姐骗她,说什么百货公司库房没有地方。
这么明显的谎话,她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江宏达越发羞愧地说不出话。
“妈,我……”
江母朝他摆了摆手:“孩子,啥也不用说了,妈都明白。你还年轻,走了岔路也是正常,只要咱虚心改正,前面的路总会越走越宽的。只是妈要说一句,不管当初是什么情况,既然你选择拿了这钱,眼下这后果你就要担下。”
“这也算是一个教训,你要时刻记着,我们有多大的能耐,就端多大的碗,做人不能太贪心。”
江宏达重重点头:“妈,您放心,我都记住了!”
之后,他又有些沮丧:“妈,对不起,为了我,连累你把酱方子卖掉。”
江母失笑:“你这孩子,怎么还钻上牛角尖了。咱们这儿谁家不下酱?别说人家苏老板肯花那么大的价钱,就是当初街坊邻里过来问,妈不是也都教过?”
江母的酱方是从婆婆那里学来的,早些年确实有人登门来打听过,江母也都教了。
后来江宏达返城没工作,决定摆摊卖酱菜。江母为了支持自己儿子的事业,花了心思把酱方改良,才最终有了今天的美味。
那会儿大家都知道江家靠这口酱菜挣钱,也就没人那么不识趣上门打听了。
江母想想还觉得庆幸,要是从前的老方子,可不止她一家知道,那她现在就算想卖方子帮儿子也不成了。
江母朝着儿子和女儿招了招手,让两个孩子坐到她身边。
“你们是妈的宝贝,妈什么都愿意给你们,更别说一个酱方子。妈现在就想多活几年,看着你们好好的,那妈才能放心去见你们爸爸。”
“妈!”
江家姐弟都忍不住泪流满面。
江宏达心里更是狠狠告诫自己,今后一定要稳扎稳打,不能再贪功冒进,更不能再连累母亲和姐姐。
同一时间,苏丽珍和丁大勇也在说江家的事。
丁大勇几乎是一上车就忍不住问道:“珍珍,你为什么突然答应帮忙处理他们手里积压的存货?”
今天已经除夕了,基本上家家的年货都已经置备齐全,加上前段时间的抽奖活动,市场绝对是饱和状态。这段时间,别说江家的熟食,就连珍珍自己公司的产品都不怎么好卖。
而且据他了解,江宏达的那批熟食可没有抽真空包装,就算现在天气冷,可熟食放时间长了也一样走味,甚至会受潮变质。本来以市场价收购就很不划算了,又要想法子在短期内脱手,这不是摆明要亏本吗?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事情,苏丽珍又怎么会不清楚,不过她还是这样做了。
因为对方是她信重的师兄,所以她也坦言道:“这件事确实是我的问题……大概是江家人的情况,总是让我想起当初的我和你,一时上头,便忍不住做了这个决定。”
不过她也不是完全烂好心。她留意到,江家这一家三口,除了生病的江母外,江宏达和江大姐无论是气色、还是瘦削程度都差不多,身上的衣服也一样老旧,甚至江宏达衣服上的补丁还比江大姐多了点。
这说明在重男轻女极为普遍的当下,即便是江大姐身有残疾,没有谋生能力,而江家又是这么境况艰难的情况下,她也没有被薄待过,两个孩子基本上是被一视同仁的。
这证明无论是身为长辈的江母、还是唯一担起养家糊口重任的江宏达都是心正且有担当的人。
而最叫她触动的是,今天初见时对方挂在自行车把手上那一卷用报纸包着、只露出一小截的大红围巾。
这个颜色明显不是买给江母的。要是送礼,这会儿的时间也不太对。江宏达又没有对象,所以看来看去,十有**是要送给江大姐的。
以江宏达现今的处境,还能记着过年给姐姐买上一条新围巾,不得不说,这行为称得上有心。
也是因为看到了这份新年礼物,苏丽珍在跟对方谈收购条件时才会心念一动,顺势想要帮对方一把,也是帮江母和江大姐一把。
丁大勇听完,半晌不语
说实话,自己亲眼所见和从别人那听来的,真的完全不同。
今天跟着小师妹一起到江家,看见江家破旧的老房子,病弱卧床的江母,以及完全没有谋生能力的瘦伶伶的江大姐,丁大勇心里也难免有所触动。
就如师妹说的,看着这一家人,他也有好几次忍不住回想起从前一样处境艰难的自家。
不,也不一样,他当时至少还有一份学徒工的正式工作,还有师父、师娘一家帮衬。
而江家却是实实在在地艰苦,又无人帮扶。
估计要不是底子太差,江宏达当初也不一定会答应姓常的那样过分的要求。
这一刻,他是理解小师妹的。
这么想着,他便笑着道:“也好,反正不管是之前打听到的,还是今天咱们亲眼所见,我看这江宏达人品确实还不错,那帮他也算是做好事。”
“而且你既然说看见他家就想起咱们两家当初艰难的时候,那我也要出点力。你要买下他手里所有的存货,干脆也算师哥一份,咱们俩一起出钱,让他们一家安心过个好年。”
苏丽珍失笑:“师哥,你这样倒像是笃定他会答应卖给我方子似的。”
丁大勇倒是一脸自信道:“这是当然!你这条件开得,我敢说眼下再没有人能赶上你这么大方了,他要是不傻,就不会拒绝。而且我看他也跟我一样,家里老娘能当家拿主意,所以这事没跑!”
他说的有趣,苏丽珍不由再次笑了起来。
不过笑过之后,她也没拒绝师哥之前的提议。
“那大勇哥,咱们说真的,如果我跟江宏达谈拢,那买下他手里存货这事,我也算师哥你一份。”
“我的打算是把这批存货分成两半,一半送给市福利院和敬老院;另一半都送去张家屯。”
张家屯那边自从建了养殖基地后,为防止疫病传播,今年整个屯子的人都不再养鸡鸭活禽了。
原本按照苏丽珍的意思,年底大家分红后,再从她的份额里划出一笔钱买些鸡鸭给屯子里各家都送上两只过年,以感谢大伙儿对她的支持。
但是大伙儿这会儿刚拿了分红,正是兴头上,说啥也不要,反而一个劲儿让张表舅劝她留着这些鸡鸭,开春继续扩大规模。
既然活禽送不出去,那就送点现成的熟食,也算给大伙儿过年添个菜。
苏丽珍继续道:“给张家屯送的那一半算我的。往福利院和敬老院送的一半算是做好事,大勇哥,我和你平摊这一半,你看怎么样?”
虽然丁大勇只出四分之一的钱,但是按照苏丽珍心里估计,这钱数也不少。
不过近两年建筑公司效益好,不说丁大勇个人的工资和奖金,只是年底的分红就不少,所以这笔钱对他来说还是比较轻松的。
丁大勇几乎从不反驳苏丽珍,这次也一样,听完当即痛快地点头道:“行,就按师妹你说的来。”
原本苏丽珍跟江家定好,是明天中午,也就是大年初一午后来听答复,没想到丁大勇前脚才把苏丽珍送回火锅店,不到一个小时,江宏达就直接上门了。
他同意卖方子给苏丽珍。
江宏达选择第二个方案,也就是所有采用江家酱方生产的产品净利润的2%分红。
同时,江家今后不能再拿这个酱方用于任何商业用途。
现在只是口头约定,等年后复工,双方会在“珍珍”公司里签署正式收购合同和分红协议。
事情谈妥后,江宏达神色没有放松,反而开始踟躇起来。
苏丽珍只看一眼,便猜到他大概是想提那一批“好味”熟食的事,只是不好意思开口。
她看了眼时间,还不到十一点半。这两年丁大勇一家也是跟他们一起过年,吃完中午和晚上两顿团圆饭后,才会回去。
按惯例,中午这顿团圆饭要等午后一点才开始,加上他们人多,去一趟江家把货都拉回来,时间还是比较充裕的。
于是,她没让对方煎熬太久,直接开口提出买熟食的事,江宏达闻言果然面露喜色。
这批货不算少,用吉普车肯定装不下,于是苏振东开车先把丁大勇送到建筑公司,然后再让丁大勇把那边库房里停着的卡车开出来。
这样一行人再到江家,几人一起动手,很快就把江宏达屋里堆放的那些熟食全搬上了卡车。
这么一看,这批熟食直接占了三分之二节车厢,这量可真不小。
最后结账的时候,出乎苏丽珍等人的意料,江宏达的这批货没有按苏丽珍之前提出的市场价,而是报了一个很低的成本价。
而且还不等苏丽珍说什么,江母就在江大姐的搀扶下颤颤巍巍过来了。
老人家虽然病弱,但一开口语气却很是坚决:“苏总,我老婆子没多少见识,但我知道作人得知恩懂礼!你能在这时候出面买下这些货,对我们家来说就是雪中送炭,你做的已经足够了。”
“如果我们还按市场价收你的钱,那我们就是在占你的便宜,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我们不能这么干!”
因为江母的坚持,苏丽珍最终还是接受了这个报价。
她是真心想帮一帮处境跟曾经他们家相似的江家,但江家人的这份心性无疑让她更加开心。
所以在结清款项,被江母和江大姐拉着闲话的时候,她让苏振东开着吉普车回了趟火锅店,拿了一批过年的物资回来留给江家。
等江家人反应过来的时候,苏丽珍已经坐上车,飞快离开了。
江母看着院子里那大块的牛腱子、猪五花,整扇的羊排、猪排,甚至还有成色极好的海鱼、海虾,忍不住红了眼眶。
江大姐不舍地看着外头苏丽珍离开的方向,也忍不住朝着母亲和弟弟比划:“妈妈,我感觉好像在做梦一样啊!”
江母喃喃道:“是啊,是像做梦一样。”
可这些年,明明就是连做梦也不敢梦到这么好的人和这么好的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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