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骤然大起来。
回身看去——
红朱笔勾勒的纸页纷扬,占满所有视线,飘摇落地后,是令他挥之不去的噩梦。
近百米粗壮的藤木,将天光囚于一寸之地。看不见的高空尽头是无法飞跃而过的沟壑。
眼前是面容疯狂而扭曲的阿晦。不解、委屈、怨怼都化为实质,如刀刃一寸寸扎入心中,但他只感到畅快,愉悦蔓延在四肢百骸。
而后转成释然。带着微微的酸涩与不甘,他将自己彻底击碎,消散在诡异紫火中。
春和七千一百十一七年,洛延青以魂启阵,死在了掩埋着血与恶的新雪之上。
后有世称“晦君”者杀遍世界诸恶,寻遍蜉蝣居所。
此后万万年,百族相容,不分仇敌。
“师尊,你的愿望达成了,我的呢?”
.
梦中惊醒,冷汗淋淋。
这些时日洛延青寻到了点思绪,在理清重生与赤渊有关后。洛延青将目光放在了唯一与他二人死时有关的东西上。
——他创造的弑杀十三阵,这里头夹杂了他对神道符文的所有理解。
躺在院中的藤椅上,阳光过分刺眼,毫无温柔可言。
烈阳如火,妖异又在眼前跃动,是那熟悉的神秘紫色。
纸页上被勾勒的就是神道。
这一月里的繁杂梦境,与他有关与他无关的,似乎都有了说法。
连日来嗜睡却不如不睡的睡眠质量让洛延青有些癫狂,他如今严重怀疑自己神魂破碎后许多灵魂碎片都不是自己的。
无论是梦境还是清醒时一闪而过的碎片,从没有真正留在过脑海中,只是不厌其烦的“说”上一声一起玩,随后就和没有结局抓迷藏一样彻底消失,从没存在过一样。
有关神、神道之类的不多,其中洛延青在千机楼翻阅到最多得到便是极少人得知的圣人。
修真界存在过神道痕迹的只有东临,而东临出名的便是尚师。随便抓来一个人问都能说上几句尚师,但圣人这个名字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却从未听说过。
洛延青隐约有种直觉,神道、赤渊、圣人之间有关联。
——这些时日出现最频繁的便是前世探寻各种古阵遗迹时匆匆略过的无法辨识的字与记录,如今却像是被人反复提起一般,能看懂、能清晰记起相关的。
三者相差之大,毫无关联。
呵,他早该知道的。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都深恶痛绝的神道,自己怎么可能会主动回忆。能够让人重生的强大力量,厌恶神道内心与直接依旧在催促着他去找寻的声音。如此大费周章。
赤渊同样为了这份东西,重生后第一时间就是要杀他,无外乎是他身死才能得到。这份条件和利益,大到赤渊不惜放弃妖族谋划,足见其能影响战局的程度,以数十年积累换取一个尚未成长的洛延青死去。
深入仙盟腹地,引导仙盟、谋划尚且藉藉无名的洛延青进入圈套,这其中耗费的资源、人力又是如何庞大。
真是...
只一瞬间,只能窥到那一瞬间的阴狠狰狞。当事人便敛好情绪再度睡过去。
碧水居暖寒泉。
阿晦将熏好香的衣物置在汤池边上的石台,朝水汽蒙眼的池水深处行礼唤道:“膳食备好,师尊请尽快,弟子告退。”
“…好,等等阿晦,为师有事找。”沾了水汽的气音夹杂着几分才睡醒的惺忪黏糊,听的阿晦耳根一热,急急退出浴房在堂厅侯着。
洛延青远远便闻着香味,是他最爱的桂花酿肉。上一次吃已经记不清是什么时候,久违的味道迅速挑起他的味蕾。
衡月派的师祖抚渊道君只收了三个徒弟,道君教导“修者当淡六欲,漠七情。”但三个徒弟就没一个做到,这令抚渊道君百思不得其解。
而洛延青尤甚,接回阿晦那天,苏昧同洛延青为了给没辟谷的阿晦烧饭,炸了云霞峰厨房,护峰阵法都为之一震。
而后年仅八岁的阿晦接过锅勺煮出来的一顿让两个人老脸一红。阿晦用几类菌丝混着煮了锅米粥,尚未煮完便香气四溢,小谭映怜馋的踮脚趴在塌了一半的灶台上。
等阿晦一碗碗的盛好端上桌时,小谭映怜迫不及待的吃起来,烫嘴都顾不上直夸:“阿晦弟弟好厉害!”
自那后谭映怜缠着阿晦下厨,洛延青尾随蹭吃蹭喝。名为饭后指点却从未有过一次实际行动,最后更是不装了,直接点菜吃。
如今借着病由,更是半点不动。日常起居全靠阿晦,可怜的小徒弟怀着颗愧疚心,愣是一点意见也没有。
就连大大咧咧的谭映怜都看不下去,让他收敛些,洛延青只道他这是遵医嘱,便心安理得的享受着。
气的不识几册文的谭映怜生生憋出了个“虐童”。
洛延青惊奇,抚掌赞叹:“映怜学新词啦?!”
谭映怜愤然离去。
阿晦将挑去刺的鱼肉的碗放到洛延青坐位面前,就见他从内室转了出来。
单薄的中衣散乱的随意一束。冷白肌理随呼吸微动,没干透的发尾滴落顺着那白滑进腰间。
面上被热蒸出层薄薄的粉,眼尾那抹红坠着颗哈欠出来的泪珠。
猛然惊醒,挪开视线却又定在了洛延青左手上被红绳系着的八面骰。那八面骰剔透妖冶,每面刻着各类奇珍异兽,折出奇异的光线印在素白的腕上,似不能言说的红痕。
洛延青约莫是察觉到他的视线,双手拢起发,八面骰隐隐闪着红光,蒸腾着发上的水汽,用发带束起。
坐下吃没几筷,问:“阿晦,岩洞救回来的那两个孩子如何了?”
收回大不敬的视线,阿晦平淡的回道:“已经入道有些时日。”
阿晦视线又忍不住挪到洛延青的腰上,劲瘦干练。师尊是怎么做到照吃不胖的?想想山下小妹,去帮干农活时总跟他抱怨自己今天又长了几斤,是不是应该和师尊讨要一下诀窍,师尊也太瘦了。
洛延青敲了敲碗沿,阿晦自上前倒了杯烫好的茶。
“收拾收拾,明日送他们回家。”
阿晦不同意:“师尊!你如何能出门……”
“你是师尊,我是师尊,就这么定了。”
洛延青拉下阿晦,揉了把脑袋。
阿晦僵硬半晌最终将头转进洛延青怀里,清新的浅淡香气若有若无绕在鼻尖,是屋外那株垂丝海棠。
伸手揽住洛延青的腰身埋的更深。
洛延青不由失笑,少年人的撒娇实在难得,也就随他去了。
《仙家出行杂记》收录的榜首其八“衡月有舟,其长随意,杆扬蔽日,千龙骨铸之,妖邪毁之不得,驱其百吨各类奇珍精石,日行千里。”
可洛延青没想到他家徒弟可以搞来这么一艘,这舟能出现在这说明苏昧已然知晓他要出门,并且同意了?!
洛延青顺了口气。
不行,这气顺不了。凭什么苏昧对自己徒弟比自己这亲师弟还要亲!
阿晦正和门中子弟清点着舟上所需,身后有只手幽幽从后面攀上他的肩头。
阿晦恶寒震颤,迅速和别的弟子一块转身行礼。
洛延青春风和煦,其他弟子纷纷告退。
“弟子不敢不禀告掌门,请师尊原谅。”阿晦再行礼。
“说你是掌门首徒都不为过了。”洛延青酸道。
虽然这话说的他没半点心虚。徒弟收了,却从没正儿八经教过的,拉着人画大饼倒是真的。
阿晦瞧着洛延青神色,默默重新整理语言:“掌门说让您出门散散心,自己任务在身不能陪同才给了弟子鹤鸿舟,鹤鸿舟平稳,更舒适些。”
洛延青闭嘴。
洛延青眼不见心不烦,牵过屁颠颠过来的小女娃,哼着小调登舟去了。
“麻烦师兄启船去东临城!”
阿晦无奈地拉过小女娃茫然的哥哥也登舟,回头朝掌舵的同门大喊。
舟上人不多,但也好歹有二十来人,不至于太冷清,苏昧为着给洛延青不无趣也是费了心思的。指派一队弟子转道东临后再行前往。
飞舟收起登梯,速度逐渐攀升,防护罩自行启动。
洛延青极少坐飞行法器,每回出门多是御剑或是飞遁来的快些。今时才真正感受到了飞舟的速度并不逊于御剑,且更舒适。
踏上飞舟顶层时阿晦第一眼见到的就是洛延青那快成鸡窝头的头发。
阿晦:“......”
“师尊,您的发冠歪了。”
洛延青伸手去够,发觉确实歪掉,但更多的是头发翘起垂落开来。
这不能怪他,飞舟风大,洛延青如今又没有了护体灵力,自是不可能再如之前那般伪装一下。
但他也没太在意,自是会有人替他打理。
长指伸入浓黑柔顺的发里轻拨了两下,发冠被人取下,青丝追上还没离去握着发冠的手轻挠过去,痒意在手背蔓延开来。
洛延青瞌目睡在长藤椅上,门沿上用于遮阳的白幔纱被展开,哪怕有护罩隔开大部分的风,也依旧有丝丝缕缕吹进来。
阿晦敛起长睫,藏起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心绪,专心的拿着齿梳给洛延青顺着头发。
梳完一缕,松开,发丝随着重量自然落下。洛延青睡的沉,魂裂伤后已经极少有精神佳的时候,白日能有四五时辰已然不错。
阿晦松开缠在自己腕上的发带,拢起洛延青的发,将发带绕上几圈束紧。发带依旧有残余,带着暗纹的锦色发带藏进发丝中,阿晦抬手摁在洛延青轻皱的眉梢,轻拂至眉尾。
头渐渐低下去,高束的长发搔过洛延青的面颊,洛延青轻哼一声侧过脸去躲开那发丝。
陡地惊醒。
他在做什么?
这些时日他到底在做什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4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