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间续密集,没白日那狂邪,只有缕缕清爽闲适。
飞舟缓慢前行。瞌睡的弟子脑袋砸在书案登时清醒过来。
砚台倾倒,写了过半的课业就此作废,小弟子一声哀嚎又戛然而止——
掌门的幻影就在眼前。照理而言,哪怕外出,洛延青也需要承担教授课业的职责,但洛延青性子如此,半点指望不上。
这也致使弟子疯玩数日直到被苏昧抓到,摁着加倍恶补课业,这疯才消停下来。
很是为弟子恨铁不成钢的苏昧转头看向在讲桌旁的阿晦:“你师尊呢?”
“弟子今日未见到师尊。“阿晦收起《阵法推衍》回。
苏昧一阵稀奇:“怪事,居然没有粘在你师尊身边,怎么,有心事?”
“......”
“回掌门,肖师兄身体不适,弟子今日顶了他在掌舵。”
“借口,这等小事还轮得到你这衡月首徒来?当真有心事?”苏昧那八卦心透过映影石越发心痒。
“弟子去寻师尊来,请掌门稍等片刻。”
苏昧看着阿晦很有落荒而逃意外的背影很是不解。
“少年人呢,是该开窍了。只是不知是哪个女弟子,回头得问延青看看...”
身上沾着才出浴水汽的洛延青坐在罗汉床边,看着对面的小孩想伸手去够桌上的那糕点。然而个子太小,手不够长,竭尽全力地伸出去却总是差一些。
沈念芸怯生生抬头,水润的大眼一看就委屈得很。她犹豫着想趴到桌面去够,但又似乎惧怕着洛延青,几番纠结,最后还是被洛延青又变出新一碗羊酪美食吸引靠近。
洛延青终于是如愿以偿地揉到了那毛茸茸的脑袋。
沈念芸迅速退回原地,眼巴巴地看着洛延青。
“叔叔,您总欺负我。”黑亮的双眼带着几分委屈不解。
“叔叔哪里欺负你了,你这几日好吃的、好玩的就没断过...不对,哥哥有那么大吗?囡囡啊,你应该叫哥哥。”洛延青绕过炕桌站到沈念芸面前,弯腰又狠狠蹂躏几下。
沈念芸捂着脑袋逃下罗汉床:“哥哥说叔叔和父亲母亲一样大,所以要叫叔叔。而且叔叔不能叫我囡囡,那是母亲和哥哥才能叫的!不过叔叔可以叫我念芸,唔...哥哥生气时也会叫念芸。”
洛延青还要逗,门口就被敲响了。
“请师尊为弟子们传道。”阿晦走进来一礼行毕,又低着头补上一句,“掌门要求的。”
洛延青捻着块方糕慢条斯理吃下,用了帕子净手后丢开。
颇为幽怨道:“阿晦,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管家的小妈子,还是孙长老小老头那一款。”
“哎——果然养大的孩子……”洛延青还要念。
“......是,弟子明白了。”阿晦无奈地上前恭恭敬敬给洛延青奉茶,才堵住他的嘴。
自己则又折身返回去找苏昧。
没多久阿晦搬着副屏风回来了。
屏风落在的地方刚好挡住洛延青那一片“狼藉”的案牍和床榻。
衡月门规要求弟子坐卧有端,行止如松,洛延青却是这异类中的异类。
不过几日功夫,洛延青捣鼓的各类机关淫巧,散了一地,夹杂其中的还有各种鬼画符和丹青。木雕、阵石,用坏的通通塞柜子里,柜子塞不下了就堆在一边,愣是也堆出了座小山。
阿晦道:“弟子已经禀明掌门,掌门虽同意您不用传授课业,但也需给弟子们讲讲道义之类。”
洛延青昂首示意。
灯烛被阿晦吹灭数盏,唯剩月轮清丽。
洛延青的卧舱是改之前的顶阁来的,四面通风,全部推开放下洁白的纱幔后,再打开天窗,与月光在一处莹莹相映。
执着卷书,斜倚炕桌,竹简磕在桌上发出响声,唤回所有神思在外的人。八面骰轻闪,星光就倒映在屋内。
垂下睫羽,悠悠启唇诵道:
“太始之上,有暴雪封天,寒骨透魂。”
“人伏跪万里,求愿祈福,万里血雪。感天动地,是有修者破世……”
念的甚是无趣,语速愈加缓慢,神游在外半晌忽想到个主意。
“杂文经史你们也不爱听,不若今日本君给你们讲些更得趣的?”
屏风外没有声音。
洛延青却已下决断,起身折回书案上翻找。
沈念芸在屏风处探头,看着众人眸子由熠熠生辉变成哭丧脸,疑惑不解。
“叔叔,哥哥姐姐们好像不开心。”
洛延青语塞。半大孩子懂什么。
拉个小女孩,老神在在道:“你还小,大人的事你不懂,长大了就理解了。”
小孩子眼神太澄澈信任,洛延青面上挂不住,随手拿了本书就跨过屏风向外走去。
“走吧孩子们。”
传道台。
方才讲史开始前就离开的阿晦,如今正勤勤恳恳地给一个男孩讲解着课业。
整整一天都被困在洛延青魔窟的沈念芸吸着鼻子扑向小哥儿怀里。
阿晦指了指男孩:“师尊,这是沈远安。师尊怎么过来了,若有事传音弟子便是。”
洛延青将阿晦摁回在蒲团上,跟在身后的弟子们迅速落座。
“这两个孩子家便在东临,便还是讲回东临吧。”洛延青揉了揉沈远安脑袋。
嗯,也很舒服。
人群一阵骚动,轻微的雀跃声响起。
又忍不住再揉一把,在沈远安捂着脑袋疑惑看他时开口:
“过些时日便是东临的祝庙会,可以去看看。游神走街,渔灯明火。”
“千百年前,东临江水不歇,日夜狂卷,终是一日冲断堤坝,溺了百里佃民。”
“有歌奏,民哀民怨,天人相隔,天可悲悯?众求上苍!还吾妻幼!彻响四极,无声无寂。”
“尚师举旗,高摇赈济,结群人力,呼高决堤,效古拓河,享渔耕地。”
握在手中的书卷被放下,沉沉低颂声念着。
“尚师嘉言,祀亦罔替①!”
沈远安瞪大双眼,听洛延青唱着古老的曲调,如身临其境。
这首歌谣他自幼听到大,可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
铿锵激昂,热血沸腾,尾调回转却又带着浓浓哀伤。
愤愤而热血,失望而悲戚。
“魂兮归兮,家在兮…”
洛延青唱完精神还有些沉溺其中,直到掌心被握住,温热相贴,抬头就是阿晦担忧的目光。
恍如前世,后来的那个稳重身影重合了。
沈念芸扑在沈远安怀里的哭声叫醒了洛延青。
他安抚地轻拍阿晦手,笑道:“再说点别的趣事,你们一定没听过咱们衡月首席弟子的故事。这可跟东临关系大着呢!”洛延青故作神秘。
逗趣般的笑语缓和了僵硬的气氛。
洛延青不知从哪掏出块惊木,在半大少年人的包围里说起书来。
一拍。
“传那八年前,东临河道有十恶不赦的水鬼。当时掌门还不是掌门,而是作为大师兄,不远万里带着他最厉害的师弟和师妹一块去惩奸除恶!而其中就属二师弟最为见义勇为,有贼人偷了小娘子绢花,二师弟一剑挑回!又遇乞讨,散尽金银济贫!”
阿晦听着洛延青这自卖自夸,唇边化开笑意。道是讲他,不如是自吹。可很快,他便笑不出来了——
“离去之时,那二师弟在临城遇到一位妙人,两人酒中交友,诉肠倒苦,竟发现对方想法如此不谋而合,当即拜为挚交,互为知己。那挚友跟随着师兄弟三人一块剿灭了诸多妖魅,行至一地时,因故分离。自此师兄弟分别,小师弟仗义江湖!成就江湖盛名的正义双侠。”
“洛道君,阿晦师兄好像不在里头啊?”坐靠前的女弟子疑惑。
“快到了。”洛延青借机润喉,“这正义双侠,仗义一年,因着各种不能言说的原因,最终选择在鲟城解散,二人痛饮至深夜,城门分别之际发现缉榜文书。二人一拍即合揭了榜文,打算以这种方式为双方这短暂的同行收尾。”
“这二侠啊趁夜深,偷偷摸进寨子里深夜一把火烧干净那匪窝!救出了你们首席弟子,那双侠闯进来第一次见到首席弟子时,俱是一脸天地山崩般的愕然。!”
众人听的有滋有味,每隔一会就阵阵惊呼,惊的守夜弟子也频频想来探究。
阿晦却是唇边笑意秒收,冷着脸起身离去,要远离这等群魔之地。
洛延青痛斥:“初次见面时那孩子就着着一身半旧的女裙,头发蓬垢的堆成鸡窝,上头居然还插着珠钗!可恨那匪首头子,真不是人。”
洛延青骤然安静下来,慢条斯理地抚平方才激动间。
堂上许久不见声,终是有人忍不住开口:“道君道君,没有后续吗?”
洛延青轻笑:“那自然得有的,你们不妨猜上一猜。”
讨论声此起彼伏,但就是没有一个人开口说出答案,在一众眼巴巴的眼神中,洛延青终于屈尊降贵般解答:“那匪徒头子竟是将阿晦看作小娘子当了童养媳!”
众人惊呼。
大家七嘴八舌谈论着,声音愈加大声。
有人大声问:“那阿晦师兄有没有和那匪头拜堂成亲?”
走的已经算远的阿晦脚下一个踉跄,逃的速度更快了。
头次如此恨自己修为高,耳力佳。
神识外放的洛道君却是满意了。
尚师嘉言,祀亦罔替① 出自宋代宋高宗的《文宣王及其弟子赞其六.四》。
其余颂歌祝词都是凭空捏造。
一则小剧场
阿晦:师尊,我最近做了什么坏事让您这么罚我吗?
洛(不当人版):哼哼哼
翻译器已上线:自个悟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第5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