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茉重生了。
睁开眼睛看到头顶的毛坯水泥天花板时,她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直到母亲尖利的嗓音伴随被子被掀开带来的寒意让程茉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她才意识到这一切真实得不像梦境。
“七点了还不起床!干脆别去上学了!天天看电视看到半夜,哪个要读书的人像你这样!”
紧跟在骂声后的是噼里啪啦的开窗甩门声,仿佛每一下动作都释放着滔天怨气。
身边有人拍了她一下,程茉侧头望去,只见一个**岁左右的小姑娘揉着眼睛嘟着嘴,依稀和她记忆里的妹妹——程莉重叠起来。
程莉又轻推了她一下:“都怪你不起床,害我也没得觉睡。”
看起来还是小学生的程莉大概确实是不用这么早起的。
那她呢?现在是哪一年?
程茉迅速从床上跳了下来,独属于早春的寒意瞬间席卷而来,冻得她忍不住又打了一个冷颤。
身体记忆让她快速而准确地跑向了洗手间,镜子里出现了一张稚嫩的少女面庞。乱糟糟的自然卷仿佛一堆野草散在脑后,额头上却覆盖着一顶铁板般僵直的厚重齐刘海,几乎遮住了眼睛。
这个可怕的发型迅速唤醒了程茉学生时代的记忆。
从小她就对自己那不听话的自然卷深恶痛绝,做梦都想拥有一头电视里洗发水广告那样顺滑的直发。
但窘迫的家庭情况下,父母不可能花钱支持她去拉直头发。直到小学毕业那年,在程茉的软磨硬泡之下,母亲同意了从她卖掉留了六年的长发的钱里面,匀出十块让她拉直了刘海。
程茉一边本能而机械地梳理头发,一边在脑海里估算着自己的年龄。不出意外的话,此时的她应该还是个初一学生。
在这个时候,厚齐刘海正广泛流行于小县城的少女群体中,也伴随了程茉初中高中整整六年。
“你还在磨蹭什么?赶紧洗脸刷牙去吃早饭!”
母亲的声音再次传来,程茉凭直觉快速找到了自己的牙刷完成洗漱工作。
程茉已经很多年没有听到过母亲这样的嗓门和语气了,仿佛面对的不是亲生女儿,而是相看两厌的讨债鬼。
自从她上大学以后,或者说自从她考上县城的重点高中开始寄宿生活以后,母亲就不知不觉间变成了一个温柔和善的人,说话也轻声细语的。程茉后来想,大概是生活的重担终于从母亲的肩头卸下,让她得以恢复本来面貌。
但此时,她的母亲仍在每日面对难以承担的体力活和繁重的家务,本事不大脾气不小的丈夫和尚不懂事的女儿。残酷琐碎的生活让她的怨气难以抑制,只能向下释放。
程茉快速收拾好自己之后,跑回房间找出装着课本和文具的“书包”——一个泛黄结实的服装店常用塑料袋,根据课本确认了自己的年龄和所处年级。
初一第二学期刚开学不到一个月,此时的她还不到十三岁。
“现在知道急了,怎么不再躺会?吃了早饭再走!”母亲从厨房出来,把手里的粥碗重重放在餐桌上。
楼下传来一阵鸭子的嘎嘎声,“叫叫叫,都是一群讨债鬼!”母亲的骂声与鸭子的叫声和在一起,提着半桶玉米的身影往楼下走去。
程茉瞄了眼电视机旁边的石英钟,六点四十,于是在餐桌前坐了下来。
普普通通的白米粥,和记忆里一样温暖的味道从舌苔滑到胃里,程茉的眼睛不觉有点湿润。
一出门,凛冽的寒风迎面吹来,好在没有下雨。程茉紧了紧不太暖和的外套,踏上了记忆里的那条小路。
说是小路,其实就是宽一点的田埂罢了。当然通往学校也有正经的大路,就是要绕远不少罢了。所以即便是遇上下雨,田路泥泞,她们村里的学生还是会选择省下那二十分钟。
这条路,程茉走了三年。每个上学的日子里都要走四趟——为了省下餐费,程茉不在学校食堂吃午饭。每逢下雨时,脚下的路在雨水的滋润下就变成了泥巴地,往往等她走到教室时,膝盖以下的裤腿和鞋袜已经湿透。
程茉记忆深刻地记得,某个雨天,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赶到教室时,听到站在讲台上的班主任教育其他同学:“人家程茉家里那么困难,天天泥巴路走过来,学习还那么刻苦,你们有些条件好的还不知道珍惜。”
接着程茉就在所有人的目光里,拖着布满泥点的裤腿,深垂着头走到了自己的座位。
同桌悄声说班主任表扬了她一早上,但那时的程茉却恨不得把头埋进课桌,以避开所有人的目光。
记忆里破旧的校园很快出现在了眼前,程茉收起泛滥的回忆,找到了自己的班级。
然后她不出意外地找不到自己的座位了。
“程茉!快来坐这里!”循声望去。第二排一个留着齐肩短发的女孩正朝她招手。
程茉走过去,顺势坐在了她旁边。
“你今天来得挺巧,时间到了杨琳还没来,可以把座位抢回来啦!”女孩开心地对她说。
这句话让程茉愣了一下,随后是如海浪般席卷而来的回忆。
是了,初一的某段时候,班主任黄仁突然规定,每天早读前还空着的座位,将根据先到先得原则分配。规则生效的第一天,程茉就失去了自己前排的座位,搬到了最后一排。
即便第二天程茉七点就早早到了学校,但不巧前一天坐了她座位的杨琳同学在七点十分前也进了教室。
那时的程茉固执地觉得她先到了座位就应该归她,两个人僵持着互不相让,直到班主任进来一锤定音,座位属于杨琳。
程茉心里委屈,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没有立即听老师的话回到后面,就固执地在那里站了好一会儿,也不说话,只拼命忍着眼泪,直到早读老师进教室她才默默回到后面。
只是,后来程茉就再没为了占座位早到过了,安安静静地在后面坐了一个多月,直到期中考后按成绩重新排座位,那条班规也随之废止。
连同那个早上莫名其妙的程茉一起,被所有人逐渐遗忘。
见程茉不出声,同桌小心翼翼地开口:“程茉,你还在生气啊?”
程茉偷瞄了一眼女孩课桌上的作业本,顺利捕捉到了方慧慧三个字,依稀有点印象,但不算很亲密的朋友,前世应该只是同桌了不到一个月。
想来方慧慧也对程茉昨天的反常表现印象深刻。
程茉摇摇头朝她笑了下也没有说什么,刚好这时有老师进来了,便赶紧拿出和方慧慧桌上一样的英语课本开始早读。
“第二单元的课文还没背掉的今天早读抓紧,等会上课抽背。”
程茉抬头看了眼说话的英语老师,依稀记得她姓江,是她们班所有老师里最年轻的一个了,圆圆的脸性格也爽朗。
可惜程茉前世在初中时英语不太行,最怕在英语课上被叫到回答问题了,所以对这位江老师只能说是敬而远之。
但现在不一样了。
程茉翻开课本,眼前这熟悉又有点陌生的英语课文对于现在的她而言,难度和看中文差不了多少。
谁能想到初一英语及格都有些困难的程茉,高考却是靠它的142分才擦线进了重本呢。
“惨了惨了,我还不会背,程茉怎么办啊?”注意到江老师转到后排去的背影,身边的方慧慧小声地哀嚎道。
程茉也小声回她:“还有时间,我们一起加油背吧。”然后放开声音朗读起来。
课文其实很短,估计也就50词左右,程茉很快就背了下来。转头看方慧慧还在挣扎读音,她便主动提出帮忙。
经过几次带读和句法解释,到下课铃响时,方慧慧终于也磕磕绊绊地背了下来,她高兴地不得了,抱着程茉的胳膊夸个不停。
程茉哭笑不得,心里却也涌上一股隐秘的喜悦。
上辈子到了大学后,程茉才意识到自己原来学的都是哑巴英语只会做题,为此自卑不已,但此刻真正帮助到别人时,她还是会由衷地感到快乐。
“茉茉,你又回来了,我好开心!”
刚整理好要交的作业,程茉就被抱了个满怀。她挣扎出来,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是她初中最好的朋友陈晓萱。
她还是那个大大咧咧敢爱敢恨的张扬小女孩,但程茉却已无法找回曾经的熟稔和亲密来自如地回应她的热情。
到程茉重生前,她们已有十多年未联系过了。
陈晓萱却并未察觉到她的不自然,程茉在公众场合一向如此,内敛羞涩,两人是完全相反的性子,却意外很合拍。
陈晓萱只当程茉又害羞了,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小声絮叨:“哎呀,你昨天坐在后面,都没看到梁晴又摸你家徐逸脸了……”
而再次听到那个曾深深刻在心里的名字,程茉恍惚间,已然自动屏蔽了女孩的声音和其中所透露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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