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逸,是程茉“暗恋”了整整六年的人,是她上辈子谈的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恋爱”。
说是“暗恋”,其实是周边大部分同学包括对方都心照不宣的明恋。
说是“恋爱”,却是一段从告白确立关系到分手断开联系,都完全只在手机上进行的不算恋爱的恋爱。
没有得到意想中的回应,陈晓萱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好闺蜜今天有点奇怪。
“你咋了茉茉?不会是被气傻了吧?”
程茉低头掩去眼底的情绪,咳嗽了一声道:“没有,可能是早上起太早冷到了身体有点不舒服。”
“啊,程茉你感冒了啊!要不要紧啊!”陈晓萱的嗓门骤然升高,引来了周边一群人的瞩目。她却毫不在意,悄悄眨了下眼又朝另一边喊道:“徐逸,你有没有感冒药啊?”
程茉被她这一连串十分刻意的行为惊了一下,后悔自己怎么忘了上辈子她的“暗恋”变成“明恋”可少不了这位的助力。
“我没事,不用麻烦了。马上上课了,你赶紧回座位去吧。”
连忙应付完陈晓萱,似有感应般,程茉略微偏头,和一双清亮的眸子对上了视线。
此时的徐逸还只能算是个男孩,不可否认他清秀的脸庞和优异的成绩在这间灰扑扑的教室里依旧干净地发着光,但程茉那历经初高中六年层层累积的情愫早已在那一年名不副实的恋爱关系里消磨殆尽,她那颗敏感悸动的的少女心也已被日复一日的工作磨成了一滩死水。
男孩比她更快地移开了目光,低头继续书写着什么。
铃声恰到好处地响起,程茉坐回自己的位置,全身心投入到了课堂。
一天的课上下来,程茉比预想中适应得更好一些。
语文一直是程茉学生时代的强势科目,甚至她一度想过要学中文专业;其他几门课本来也不算弱,再加上成年人的理解能力和不同往日的全神贯注,几次被提问都表现得可圈可点。
曾经唯一算是拖后腿的学科更不用说了,程茉只担心自己一天之内进步太大吓到老师,被抽到背书的时候还假装卡壳了两次,背错了一处。即便如此,江老师还是将程茉拎出来作为正面例子大夸特夸,着重强调了她今天早读的时候多么专注。
“另外,程茉同学的语音也非常标准,以后要多读多说,不要害羞啊!”
程茉赧然,又忍不住庆幸自己刚刚还加了点方言口音,不然江老师估计就得怀疑她一夜之间去哪进修了。
小县城的教育资源有限,又只重视应试,上辈子程茉在上大学后意识到自己的语音有多么糟糕后,一度深受打击。为了纠音,她花费了许多功夫,才有了后来一口流利标准的英音。
也算是程茉大学期间为数不多的收获了。
这一天程茉过得相当充实,上课自不用说,下课也“不得安生”。每节课下课身边都有女孩子凑过来,让她很是花了点脑细胞搜索回忆认人。
“程茉,要一起去厕所吗?”这是诚邀她共赴洗手间的同桌,可惜长大后的程茉已经无法享受和好朋友手挽手去洗手间的乐趣。
“茉茉,今天又周五了哦,你给你家徐逸写的‘小情书’好了没,要不要我帮你给他?”这是沉迷当她感情助攻的陈晓萱,但回忆起自己曾经每周五给徐逸送小礼物写祝福卡片的迷惑行为的程茉对此只能敬谢不敏。
“程茉,朱老师刚刚分析的你那篇作文可不可以给我看一下?”这是语文课后来借作文本的学习委员林然然。
“程茉程茉,等会黄老龅的课,歌词本借我一下呗。昨天题没做出来又要去唱歌了……”这是做错数学题要被班主任惩罚课前唱歌的谢青芸。
“小茉茉,你那本项羽的小说写到哪了,快借我看看!”这是带程茉踏进小说圈的梁晴。
……
程茉有点难以想象成年后社恐孤僻的自己,原来在学生时代身边也曾这样热闹过。
直到放学铃响,程茉才总算松了一口气,快速应付掉试图拉住她八卦的陈晓萱,独立踏上了回家的路。
作为程茉曾经无话不谈的好闺蜜,陈晓萱从头到尾见证了她对徐逸的暗恋史,也因而,程茉今天对徐逸避而不谈的态度确实显得很奇怪。
但一想到要怎么处理这段高调的暗恋,程茉不觉有些头疼。
比起这个,还是重生这事更值得程茉思考。
刚到家,正在看电视的妹妹头也没转地抛来一句话:“晚上吃什么呀?”
程茉想起这时候父母都还在外面工作,家里的晚饭一向都是她负责的。
程茉父亲是手艺还不错的建筑工人,砌墙贴砖都是一把好手,母亲则跟在他身边做小工帮忙。这年头到处都在建房子,两人不缺活干,虽然辛苦,加起来的工钱也不低。
但没办法,程茉和妹妹都是超生,当初为了交罚款,不仅掏空了本就微薄的家底,还欠了亲戚不少债。这两年好不容易才还清,姐妹三个的学费又成了一大负担。
是的,程茉还有一个刚上大二的姐姐——程兰。
“二姐,你还不去做饭吗?等会妈妈回来又要骂人了。”程莉奇怪地看了眼愣在原地发呆的姐姐。
“你也一起来帮忙,别整天就知道看电视。”
程茉放下手里的书袋,去厨房舀米煮饭。
“你不也天天看电视到半夜。”程莉瘪了瘪嘴小声嘀咕,但还是关了电视机跟了上去。
家里没什么菜,程茉看了眼翻出几根辣椒和一颗白菜:“嗯,以后不看了,你也别跟着学。把这些洗了。”
“为什么啊?刘谦你也不看啦?”程莉有点着急,二姐不看电视的话她也就没机会跟着一起看了,爸妈不可能允许她一个人那么晚不睡觉。
程茉愕然,想起了自己人生首次追星经历,只记得自己当时可怜的几块零花钱全拿去买盗版周边贴纸小卡片了。心里不免好笑,手上切菜的动作却不停。
“不看了。因为啊……你姐姐我要好好学习了。”
程莉无语,对这话是半点不信。
父母到家的时候,程茉刚好将饭菜端到桌上,一碗辣椒炒鸡蛋,一碗水煮白菜,就是她们一家的晚饭了。
“今天的菜味道不错啊。”程林生一边大口扒拉碗里的饭菜一边点评道,“所以说还是要多练,熟能生巧,这不就进步了嘛!学习也是一样的,小茉啊,你现在初一阶段要打好基础,少胡思乱想,专心学习以后考个好大学,别跟你姐一样,至少上个一本啊……”
程兰上的是省里的普通二本,却也已是村里少有的大学生了。程茉曾不止一次听到父亲一边赶着鸭子一边和村里人高声“分享”自己的教育理念。
即便毕业后就远离家乡多年来甚少沟通,再次听到父亲的说教,程茉心里还是忍不住涌起一股无名怒火。
重生前姐姐曾有一次问过她和程莉:“为什么你们就不能原谅爸爸,他也没做什么特别过分的事啊?”
比起姐姐来,程茉承受的确实都算不了什么。
作为第一个孩子,程兰是从小被打到大的,最严重的一次被程林生一巴掌扇到门上导致耳鸣。
从几岁起,程兰就开始承担家务活计,现在他们住的这栋房子,是程林生前几年自己一点点建起来的,其中搬砖和泥自然也缺不了程兰。早年更是随着父母到处奔逃躲避计划生育的检查,不停地换学校,朋友也没有几个。
去年因为高考发挥失常只上了二本也是被挖苦讽刺了整整一个暑假。
但程兰很要强。程茉知道她大学期间一直勤工俭学,加上助学贷款,大学以后就没再从家里拿钱。
毕业后程兰更是凭着优异的成绩进了省会一家很不错的公司。之后程兰因缘际会之下与公司的上司结婚生子,有了自己的小家,与原生家庭完全不一样的,充满了爱与鼓励的家庭。
所以她释然了,仿佛小时候受的苦都早已忘却。
但程茉做不到,她无法和解。
因为她没能过好自己的人生。
程茉性格里的自卑,懦弱,悲观,让她一次又一次地陷入生活的泥潭,而她一度认定这一切根源都来自于她的父亲。
程茉听他的话考上了一所很不错的大学,选择了一份他眼里光鲜亮丽又稳定的体制内工作,然后,不适合的性格让她在六年的职业生涯里不停内耗,直至抑郁差点放弃生命。
鬼门关里转了一趟回来,程茉忽然间就想通了。她毅然辞职放弃了众人羡慕的好工作,带着那几年攒下的几十万存款,一个人去了南方的温暖小镇,想要重头开始为自己活一遭。
在那个租来的四季如春的小院里独居的半年,是程茉近三十年时光里最快乐最自在的一段时光。
可惜命运无常,工作那几年频繁地熬夜,暴饮暴食,焦虑痛苦终究还是给程茉的身体造成了不可挽回的伤害。
她被查出来胃癌晚期,在不到三十岁的那一年。
病痛来势汹汹,程茉很快就倒下了。生前的最后两个月,她又回到了她努力逃离的家乡,在姐姐妹妹和妈妈的陪伴下,走完了短暂的的一生。
程茉最终也没和父亲和解,在她毅然辞职告知家人消息的时候,他们两个仿佛成了最势不两立的仇人,说尽了一切极具伤害力的话语,势要将对方捅得体无完肤。
最后的时光里,程林生也曾独自来她房间看过她,好几次站在床前嗫嚅着想要说些什么,却终究碍于尊严又将话都吞回了肚子里。
程茉也并不想听。她想她还是恨着的,所以不愿原谅,不愿和解。
而此刻,一切又重头来过。
如今的程茉还是不想听,但暂时也没有“改造”他的**。毕竟这个时候的父亲还是那个会动手打人的说一不二的一家之主,程茉可不想白受气。
快速扒完了碗里的饭,程茉就回房间去了,只留给他们一句:“我去写作业了。”
“女孩子大了真是说也说不得了,脾气大心思又多,。”程林生有点不满,但终究看在今晚味道很不错的饭菜上,没有发作。
又转向小女儿程莉:“你可别学你二姐,整天胡思乱想把脑子都想坏了,哪里还读得进书?看着吧,初中人家男孩子认真起来,她还不知道得退到哪去呢。”
程莉本能地反驳:“二姐说了她会好好学习的……”
“嘁,我还不知道她,三分钟热度!”
“好了,鸭子还等着喂呢!”苏萍放下碗筷,“程莉,你赶紧去把碗洗了,早点洗澡睡觉!”
程莉撇了撇嘴,慢吞吞地收拾碗筷,耳边又响起了鸭子的嘈杂叫唤。
“什么时候才能和大姐一样离开这里呢?”
轻声的嘀咕混着水流很快被冲进了下水道,又随楼下的河水飘摇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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