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直奔医馆,二人接上杨天冬之后,便一刻不停地朝那祖孙二人的住处赶去。
一路上三个人都没有讲话,可把乔子维憋得够呛。阿离上车后便窝在角落里闭目养神,一副“离我远点”的架势;杨天冬上车后,看见阿离在车上,也是眉头紧锁一言不发,显然是为着昨日的冲突还在生气。
乔子维在夹在两人中间,开口也不是不开口也不是。他平生最怕这种尴尬的氛围,可谓是如坐针毡。
好在那祖孙俩的住处离得不算很远,不多时便到了。
城西多是平民,屋舍也十分的简易。低矮的土墙或木板房挤挤挨挨地排布着,巷道狭窄,地面坑洼不平,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煤烟、炊食和淡淡污水的市井气息。
此处走不了马车,三人便就此下车,由杨天冬领着往前走,最终在一处尤为破败的小院前停下。
杨天冬说得对,此处的人家确实拿不出那“区区的四十两”。
小院的院墙塌了半截,只用些树枝勉强扎着,院门歪斜,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院内景象一览无余,只有一间低矮的主屋,屋顶茅草稀疏,怕是难挡大雨。角落里堆着些破烂家什,一口缺了角的水缸里积着半缸浑浊的雨水。
杨天冬快步上前,在那个仿佛下一刻就要散架的破旧木门上敲了敲,急声道:“我是杨大夫!徐老丈在家吗?”
一个头发花白、衣衫褴褛的老人闻声从屋里踉跄着跑出来,见到杨天冬,可谓是感激涕零,赶忙请他进门:“杨大夫来了,快请进!”
杨天冬将手里提着的药材递给他,问道:“今日如何了?”
“还是不大好。”老人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按大夫您给的方子,一刻不差的都吃了,可还是不见好转啊……这么多名贵的药材都不管用,这可怎么是好……”
乔子维也不是没见过贫苦人家的景象,毕竟乔家和张家都是平民起家。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他这么多年锦衣玉食惯了,猛的一下见到,一时还有些怔忡。随机也能明白杨天冬为何如此急切地想要帮助这户人家了,何人看到此情此景能够不动容呢?
他转头看向一旁的阿离。
好吧,确实有人能够面不改色心不跳。
若换个情景,或许旁人能够赞她一句荣辱不惊,但在此刻,在这破败院落与老者的涕泣哀求的映衬下,她那张过分平静的脸庞就显得格外突兀,甚至有些刺眼。
难怪忧心如杨天冬,会那般生气了。
此刻他正耐心安抚着老人:“徐老丈别急,药石无用,或许还有其他的办法。我今天带了一位……”
杨天冬顿了顿,看了杵在一旁的阿离一眼。
“……朋友,过来。或许她有什么别的法子。”
老人顺着杨天冬的目光望去,这才注意到站在他身后衣着光鲜的两人,一时间不知道杨天冬说的那位朋友是哪一个。他的目光掠过乔子维,最后落在阿离身上:“二位是……”
“人在里面吧。”
阿离直接打断了老人怯生生的询问,抬步便向屋内走去。
“哎,姑娘……”
老人下意识想拦,杨天冬却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说了句“无妨”,然后大踏步地跟了进去。乔子维见状,犹豫了一下,也跟在老人身后踏入屋内。
一股浓重的,混合着草药苦味,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味道的沉闷气息扑面而来,让乔子维呼吸一窒。他下意识想要抬手捂着口鼻,忽而又觉得太过失礼,于是很努力地忍住了。
屋中没什么陈设,正中的土炕上,一个瘦弱的小女孩正躺在上面,盖着仿佛一阵微风就能吹走的薄被,脸色是不正常的潮红,眼睛却睁得大大的,嘴唇干裂,仿佛念念有词一般一开一合的。
杨天冬快步上前,伸手探向女孩的额头,脸色愈发沉重:“烧得更厉害了……”
他晃晃女孩的肩膀:“囡囡,告诉阿叔你现在感觉怎么样?难受吗?”
女孩仿佛没听见杨天冬的话,还维持着方才的姿势一动不动。
“今日一早便是这样了。前两日还能同旁人说说话,今日便像是烧傻了一样,什么反应都没有了。”老人在一旁急得跳脚。
而阿离,从进屋起就站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她的视线没有落在女孩痛苦的面容上,而是锁定在女孩微微开合的嘴唇上,她侧耳倾听,但奈何声音太小,她也听不太真切。
“她在念什么?”阿离问。
众人闻言,也都屏息凝神去听。起初只能听到模糊的气音,但渐渐的,在那微弱的气息中,终于捕捉到了一些断断续续的词句。
“对了,这就是我先前同你说的,我第一次来看诊时她念的歌谣,什么月婆婆,做衣裳之类的。”杨天冬答道。
“对对,这孩子从好久以前就喜欢念这歌谣,说是她一个好朋友教个她的,便是生病的时候也一刻不停地在念。”老人附和道。
“月婆婆……难道是《织月谣》?”一旁安安静静的乔子维突然插话道。
“什么?”杨天冬不解。
“一首民谣吧。我们布庄的织户绣娘也爱唱的,算是摇篮曲,也是思乡曲,具体的词句我记不清了,但大抵都是些‘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的意思。“
“丝线缠身亦缠魂啊。“阿离转向老人,语速平静的问道: “她说是一个‘好朋友’教她的?什么样的好朋友?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
老人被她追问的结结巴巴:“我……我也不知道啊……就半年多前她说自己新交了个朋友,跟她差不多年岁,因此常常出门去找他玩儿,然后学了这歌谣。但具体是谁,我……我真的不知道……”
“我猜也是。罢了,问你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不如问他本人吧。”
“他本人?谁啊?”
众人不解,阿离却没有理会,自顾自地从身后的包裹里拿出一直长香,手一摇便将其点燃了,然后四下打量这个家徒四壁的屋子,竟然连个插香的地方都没有。无奈,只好一直拿在手里。
青烟飘渺,逐渐萦绕在女孩的身上,女孩却没觉得难过,反而脸上异样的红色渐渐褪去,嘴巴微张,忽而一道黑影从她的口中窜出,清脆的童声应时响起,瞬间充满了整间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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