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子维震惊得说不出话来,目光在那对沉浸于虚幻团聚中的母子与面色冷峻的阿离之间来回移动,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手心全是冷汗。
再一转头,那原本安安静静枕在绣娘膝上的孩童魔物,竟如同水中倒影被石子打散般,慢慢消散不见了!
没有黑气奔涌,没有尖啸嘶鸣,就那么无声无息地融入了空气中。
又跑了?!
乔子维看向阿离,阿离却没有像他预想的那般立刻追去,而是缓缓走进灵堂内,在绣娘的面前蹲下,将手中的那碗粗茶递给她。
绣娘没有接,眼神依旧空洞,不知道在看着什么方向出神。
阿离举着碗,等了几息。见绣娘毫无反应,她也不强求,只是默默地将碗又放回了地上。
“月婆婆纺的是思念的线,织的是盼归的衣。可若线太韧,衣太沉,那便不是牵挂,而是枷锁。”
阿离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极清晰。
“你此刻的每一滴泪,每一丝不舍,都是在他身上多缠一道锁链,叫他不得往生。再这般下去,他会迷失再阴阳之界,成为一个孤魂野鬼。你难道忍心?”
绣娘一直低垂的眸子动了动,终于抬眼看向阿离:“你是谁?”
阿离迎着她的目光,眼神依旧平静无波,既无怜悯,也无厌烦:“我是个驱魔师。你儿子的魂魄无处可去,差点害了旁人性命堕入魔道,我是收了人家银子前来驱魔的。”
站在一旁的织工一听她这话,顿时觉得有些不对劲。三步并两步跑到自家娘子身边,一手搂着她的肩膀,问道:“什么意思?什么驱魔师?少东家不是说你是东家的门客吗?你们不是来吊唁的吗?”
乔子维眼前一黑,差点没背过气去。他千算万算,编了好大一套说辞,结果阿离倒好,三两句就拆了他的台子。且不说这夫妻俩信不信这世上有魔物一说,便是信,又有谁能忍受旁人将自己刚刚去世的幼子说成魔物的呢?
“啊不,这件事有些误会……”乔子维硬着头皮上前,正想着如何把场面圆过去。
“世上万般生灵皆有魂魄,□□消亡后,若无意外,便可重入轮回,转世投胎。”
阿离这个没眼力见的,根本不给乔子维开口的机会。
“稚子本无知,心性质朴,更易超脱。可你的执念太深了。日夜不休的哀恸,倾尽家财的祭奠,都将你儿子的魂魄牢牢困住,让他错失了投胎转世的机会。”
她微微偏头,目光似乎穿透了墙壁,望向了徐老丈家的方向。
“他生前似乎交了个朋友,将你日日给他唱的歌谣也告诉了她。以此为引,在你儿子无处可去的时候,他便附在了那孩子的身上,也算无心之失。可亡魂终究是亡魂,与生者阴阳相冲,是以那小姑娘差点被吸干精气,一命呜呼。而你儿子的魂魄也将因此背上杀孽,彻底堕入魔道,永世不得超生。”
阿离的目光转回,落在绣娘惨败的脸上。
“不……不…….不能这样……”她仿佛失神一般,不停念叨着。
但织工根本听不进去了。他搂着因为恐惧剧烈颤抖起来的妻子,眼睛赤红,骂道:“你胡说什么!哪里来的江湖骗子!我家和你什么仇什么怨!居然跑到我们面前来造我儿子的谣!诋毁逝者,你不怕遭报应吗?!”
阿离却对织工的愤怒视若无睹,反倒更往前踏了一步:“信不信由你。只是如今他周身已然魔气环绕,倘若不除,后患无穷,届时你的儿子便是彻头彻尾的杀人魔物,天理难容。”
“不过不必担忧,”阿离还没等别人说话,就接着道:“我收了别人的银子,拿人钱财替人免灾,自是要将这烂摊子收拾干净。至于你们……”
她顿了顿,目光在夫妻俩身上来回游走,最后停在了绣娘空空的膝头:“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放下这份执念,送他走,这样他还能少些痛苦。”
“胡说八道!”
织工捏紧了拳头,牙齿咬得咯咯响。若不是乔子维这个少东家在场,他恐怕早就一拳头打将出去了。
乔子维此刻也是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
阿离叹了口气。本也能猜到这对夫妇不能轻易信她,方才刚进院子时没有当机立断除掉这魔物,现下只怕要费更多口舌了。
没办法,要怪也只能怪自己又心软了。
“方胜纹,”她开口道,“是你亲手给他纺的衣裳吧?红蓝线交织,胸前还绣了一个虎头,用的是你最好的那一绞湖州丝线,是先前你给王家千金做衣裳时剩的,就偷偷拿回家给儿子用了吧。”
那绣娘猛地抬起头,好像突然活过来一般,大口喘着气。连她的丈夫都一时语怔,脸上的愤怒渐渐被茫然取代。
“小褂的袖口破了,是他先前爬树的时候勾破的,你没来得及缝;脖颈左侧有小痣,大概是有算命的跟你说过这痣有福薄之象,所以你才用粗红绳套了一把长命锁,叫他日日带着的……”
绣娘忽然惨叫一声扑向阿离,力道大的连她丈夫都差点撞飞了,吓得阿离连忙站起,后撤两步。她却手脚并用地爬到阿离面前,双手合十不住地拜着:
“道长!上仙!求求你!救救我儿!都是我的错,一切都是我的错!求求您救救他!他还那么小……求您显显神通,只要您能救他,我当牛做马,来世结草衔环也报答您的大恩大德!!”
她一边哭求,一边作势就要以头磕地,却被阿离按住了。
“逝者已矣。便是大罗神仙也没有起死回生之法。我救不了他。”
绣娘眼中刚点燃的光亮瞬间又熄灭了。织工看到妻子如此模样,心如刀绞,想去扶她,她却好似被钉在地上一般。
“就此放下执念吧。如今头七未过,我还可以助他重入轮回。此生就此别过,来生再续亲缘,这便是最好的结局了。否则再拖些时日,他就真的只有魂飞魄散的份儿了。”
织工此刻已是泪流满面,他安慰着妻子道:“娘子,这位……这位道长说得在理。良哥儿……良哥儿他已经去了……咱们……咱们得让他好好走啊……”
绣娘抬起头,用一双彻底绝望、空洞无物的眼睛望着阿离:“道长可有办法……让我再见见他,就看一眼……”
阿离的睫毛抖了抖,然后斩钉截铁地说了句:“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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