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忍冬摩挲着玉简,片刻后低声道:“陈道友,此物特殊,其中信息只能被神识读取一次,便会自行销毁,以防落入他手。可若看过其中内容的人,中途出了差池……”
他顿了顿,声音有些沉郁:“那这些关乎正魔两道局势的情报,便永远无法传递回各宗了。”
厉无渡轻轻挑眉:“白兄……莫非是怕自己在魔域中有个万一,来不及往回送信吗?”
百里忍冬默然不语,并未反驳她的话。
厉无渡眸底的光泽瞬间沉了下去。
她看出了百里忍冬深藏的念头,他绝不仅是为了传递情报而来,那团名为复仇的烈火直指潮汐盛会上的“厉无渡”,甚至这家伙可能早已抱定了玉石俱焚、一去不返的决心。
一股难以言喻的憋闷骤然从心底滋生出来,缠绕得她呼吸都有些不畅。
“白兄,恕我冒昧,你如今犹豫不决,又同我说起这样的话,难道是动了让我替你阅读玉简、传递消息的念头吗?”厉无渡直直盯向百里忍冬。
百里忍冬眼睫微动,没有立刻回答,但陈舟说得对,他确实存了万一自己与厉无渡同归于尽,便将情报托付给她的念头。
心底的盘算被人直截了当地点明,百里忍冬抿了抿唇,反问道:“陈道友可知这份情报对正道意味着什么?”
厉无渡:“我怎会不知?只是白兄与我既然同处此境,若连你都不幸殒身,那我这个重伤在身、丹田破损的废人又能如何?不过是多添一缕冤魂罢了。”
她的语气故作轻松,听起来像是调笑,却令空气沉默了一瞬。
百里忍冬沉默地注视着陈舟,见对方苍白的脸上似有自嘲苦笑,便不由得垂下眼睑,将目光又落在了手中的玉简上。
或许,这里面的东西将关乎无数正道修士的性命,而他的选择,则决定了这份情报能否顺利送到正道同袍手中。
沉默在狭小的静室内弥漫,青年陷入长久的思量,眉宇间是化不开的凝重与挣扎。厉无渡亦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强行压下心头翻腾的那股憋闷,耐心等待着对方最终的决断。
时间在无声中悄然流逝。
终于,百里忍冬动了——他既没有让“陈舟”阅读,也没有自己读,而是暂时将那枚玉简收了起来。
静室内沉滞的气氛一瞬松弛。
青年再次抬起眼时,眸中的犹疑已被惯常的冷静沉稳所取代,只是其中多了一份深沉的歉意与考量:
“是我思虑不周,唐突了。”他对着厉无渡微微颔首,“陈道友一路相伴相助,已是莫大的恩情与情分。何况潮汐盛会已在眉睫,魔域局势瞬息万变,这份情报干系实在太过重大,牵一发而动全身……到底该如何处置,还是待过几日,局势稍明,再做决断不迟。”
但说到这里,他话锋却忽然一转,把关切的目光落在了厉无渡身上:“眼下的当务之急,唯有你的伤势。陈道友,无论最后你我如何抉择,无论这份情报是否能传递出去,一切的前提,都是你恢复足够的实力,有能力逃离这魔域,否则,一切皆是空谈。”
说着,他向前一步,动作自然地伸出手,温声道:“陈道友,冒犯了,容我再探查一下你伤势恢复的进展,也好看看我这里还有没有对症的灵药。”
厉无渡心头一跳,她丹田的伪装足以骗过寻常神识扫描,但若让百里忍冬探入灵力细细探察,难保不会发现她体内天魔变本源的蛛丝马迹!
电光火石间,厉无渡脑中念头急转,连忙操控魔血纷纷收缩聚拢,隐匿在自己体内深处。而后在百里忍冬的手指即将搭上她腕脉的瞬间,厉无渡另一只手猛地抬起,带着一种虚弱无力的姿态,堪堪挡在了百里忍冬的手腕前,阻止了他的进一步探查。
“不必劳烦白兄了。”厉无渡露出疲惫之色,“我这副身体好比四面漏风的破筛子,恢复起来甚是缓慢,你先前予我的灵物药力还未吸收完全,待我先调息将它们消化了,到时再看恢复得如何。”
百里忍冬的手指停在半空,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虚弱混乱的气机,以及她身为修士、不甘示以人弱的那丝倔强。
末了,他深深地看了陈舟一眼,还是收回了手。
“也好,那陈道友就请安心调息吧,我在此处为你护法。”百里忍冬道,然后便礼貌地转过了身,以示自己不会打扰她入定。
厉无渡却并未立即闭眸,而是安静地盯了一会儿百里忍冬的背影,眸光幽深。
……
交易达成,蚀骨阁又大方地给出了贵客待遇,百里忍冬和厉无渡便没急着走。毕竟短时间内,他们很难能在魔域里再找到比此处更适合蛰伏养伤的地方了。
两人便在蚀骨阁又逗留了数日。白日里,厉无渡表现得极为规矩,按时吞服百里忍冬提供的灵药,盘膝而坐,一派潜心静养的模样。然而每到夜深人静,百里忍冬入定后,她真正的“调息”才开始。
厉无渡小心翼翼地放出分量刚好的魔气和魔血,以它们为饵引导、操控那些被强行纳入体内的灵气,将它们丝丝缕缕地编织成“伤势好转”、“丹田修复”的完美假象。
这个过程精细入微又痛苦万分,那些与她魔躯相斥的灵力就如同烧红的铁砂,在厉无渡刻意引导流经的每一寸经脉、每一个脏腑中灼烧、肆虐。每一次“调息”都伴随着撕裂般的剧痛,但她都必须强忍着,不能泄露一丝痛楚的气息,更要在极致的痛苦中维持伪装的完美。
于是,当百里忍冬出于关切,三番五次地以温和灵力探入“陈舟”经脉,仔细感受她的恢复情况时,他所“看”到的,便是那丹田的裂痕在“灵药”滋养下正缓慢而坚定地弥合,紊乱的气血也渐渐趋向平稳。
不过在目露欣慰的同时,他眉眼间的思虑之色也愈发重了起来。
厉无渡心知,他是在暗暗衡量着,等自己恢复到能逃离魔域的程度时,是否要把玉简交给自己。
于是她便反其道而行,刻意在最初数日显得恢复缓慢,时而还在脉象里留下一丝“旧伤复发”的痕迹。
直到潮汐盛会前的最后五日,她才有意“突飞猛进”,让伤势出现明显好转的迹象。
百里忍冬按脉的指尖微微一震,眉头终于舒展:“丹田虽仍有裂痕,但气机已可自转。陈道友,你如今已有自保之力了。”
厉无渡恰到好处地露出一抹疲惫而释然的笑意,声音沙哑:“多谢白兄这些时日相助。若无你,我恐怕早就……”
话未说尽,却已足够让人明白她的感激与亲昵。
百里忍冬不自在地别开视线,又抿了抿唇,片刻后才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取出了那枚盛有潮汐盛会内幕消息的玉简。
“潮汐盛会已近,我尚有未尽之事必须去做,且此行九死一生,恐难生还。因此思来想去,还是得将这份关乎重大的情报托付给陈道友你带回正道,方能不负各宗前辈所托。”他垂下眼道。
厉无渡指尖轻轻收紧,并不去接那枚承载着无数秘密与可能的玉简。
“白兄就这么相信我?”她轻飘飘地问道。
百里忍冬垂下的眼睫微微颤动,而后重新抬起眼直视着厉无渡。
……熟悉的,师尊的眉眼。
时间仿佛被拉长,室内只剩下两人轻浅的呼吸声。
百里忍冬嘴角牵起一个极淡的弧度,分明算是个笑容,可瞧起来却只能让人觉得心生寂寥。
他望过来的目光里带着令厉无渡心头微震的沉静与坦然:
“我只能相信你。”他紧紧盯着厉无渡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所以……陈道友,拜托你,不要辜负我的‘相信’。”
厉无渡心头那点儿试探在这份沉重如山的坦诚面前微微凝滞。
他在看她的眉眼,她又何尝不是?
只不过比起百里忍冬越看越缓和的心绪,厉无渡此时只从他眼中看到了一个行将赴死之人最后的托付,那份破釜沉舟的光彩灼灼照人,却着实不讨她的喜欢。
见陈舟不吭声,百里忍冬索性将手中的玉简向前又递了几分,就差怼到她眼皮子底下了。
“潮汐盛会,万魔齐聚。”他低声道,带着不容置疑的肃杀,“你我必须在潮汐盛会开始前分别,届时我留在魔域继续做我的事,陈道友你就带着情报速速返回正道,如此才不辜负那些折戟在这里的前辈们。”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锐利如刀,硬是要“陈舟”的一个明确答应:“陈道友,你可明白?”
厉无渡迎着他的目光,最终还是收起玉简点了点头:“好吧,我明白了。既然白兄已经做出了决断,那我再推三阻四,反倒显得矫情了。事不宜迟,迟则生变,我略作收拾便即刻动身,携此玉简先行离开,如何?”
“好,”百里忍冬欣然应道,“我会为你打好掩护的。”
“陈道友,山高水长,相逢一程,愿你日后得证大道,飞升长生。”
厉无渡的脚步已然跨过门槛,闻言微微一顿。
她侧过首,昏暗的光线下,只能看见半边苍白的侧脸和紧抿的唇线。
片刻后,她平静的声音响起又落下:
“就此别过,白兄……万望珍重。”
说罢,“陈舟”便匆匆地消失在了通往蚀骨阁外的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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