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一早，莫惜便在公馆门口摆好桌椅。
挨家宣传：可以用一亩地的地契换二十两银子或其他等值物资。
灾民自是不理解。
“大人怎地要收回地契？”
“我看是名声传出去不需要我们了吧。”
“你别这么说，肯定是我们哪里做的不好。”
本就住在公馆离得近的小云母亲率先把地契交了上来。
莫惜讶异地看了她一眼。
便对上了小云母亲笑着冲她点头。
真有人无条件信任她啊。
有小云家开头，其他人更加摇摆不定。
“大人，那地？”
莫惜站起身，对着在场所有人说：“大家放心，地和粮食还是大家的。只不过为了防止以后又有贵族收你们的地一家独大。本官决定将所有土地收归国有。”
她将两锭纹银和一张绣着龙边的绢布交给小云母亲。
“和以前一样，只不过，土地归国家所有而非个人，大家依旧有土地的使用权和交易权。只有在出现以前一样的情况，户部才会出手干预。”
“也就是说，我们依旧是给自己种地？”
莫惜点头。
随后说话这人也连忙从怀里掏出地契。
“大人，说实话您最开始提出土地私有我还想过，万一日后又有人有大片田产，雇人务农，岂不和原来一样。如今一看，大人果然深谋远虑。”
莫惜多看了这人一眼，伸手拿起银子和绢布递给他。
“老先生下次再有想法可要提前告诉我。”
意料之内的。
又有几家上来换了地契。
但绝大多数人还是站在台阶下观望。
毕竟地在自己手里才是最把握的，莫惜一个朝中二品大员，万一说话不算他们毫无还手之力。
户部尚书扬起笑脸，乌黑的眸子在众人身上扫视一圈。
“各位，今天找我换每人二十两银子，明天再来可就只有十两银子了，后日便只有五两。若再是迟迟不换，对不住了，本官毕竟是奉旨钦差，享尚方宝剑先斩后奏之权。”
灾民听见这话，又有两人连忙举着地契上前。
莫惜看着下人将东西交给百姓。
随后开口问到：“还有吗？”
剩下的人面面相觑。
户部尚书点了一下桌上收上来的二十几份地契，当初发出去的远不止于此。
虽说莫惜所在并不是燕北中心，地动位置只是相邻村镇。
燕北又地广人稀，死的死伤的伤，流民往南方涌去。
但毕竟偌大州府，住在公馆、州府、林府三家的百姓少说有几百户。
户部尚书点点头，用掉最后一丝耐心。
这个时间没来的，应该就是不想来了。
毕竟又无需下地，燕北百姓又习惯在家中留人看家。
通知已到，按距离算，再不来就是根本没出门。
“最后问一遍。还有人吗？”
台下灾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人上前。
莫惜点点头，冲着手下一挥手。
于是官差便将桌椅搬回公馆。
尚书大人背着手走进公馆大门。
百姓一看纷纷傻眼。
有人举着地契迈上台阶却被门房官差拦住。
“大人！我还没换！”
莫惜回头看了一眼。
确定刚才她问最后一遍时这人已经在人群中了。
于是户部尚书转回头，没给这人留下一个字。
那人还想追上来，公馆大门在他面前“咣当”关上。
“大人！我之前也是住过公馆的人啊！”
莫惜没有回应。
于是这人又对着两个门房说：“二位大哥行行好，咱们以前肯定见过的，都是熟人了您二位就放我进去见见大人。”
门房白了他一眼。
“让你进去，我们就得从户部出去。”
林四坐在门房后面。
金剑银剑前些日子给他在这搭了个棚子，里面放上暖炉、桌椅、茶水。
莫惜进来时，林四正坐在板凳上撇茶。
这人见莫惜进来，拿起扇子挡住莫惜面前，抬眼看莫惜。
“如何？”
莫惜给身后使了个眼色。
下人拿着那寥寥几张地契送到林四面前。
林四接过，从上面竖着看了一眼。
“看起来不行。”
莫惜撩衣服坐在林四对面。
拿起下人给她倒的茶抿了一口。
啧。
怎么不像他会喝的茶。
“看看明日吧。若再没什么人，就要想其他办法了。”
莫惜视线从茶上移到林四身上。
“莫大人，偷看可不是好习惯，可以光明正大看我。”
莫惜刚想问他有什么良策，听见这话瞬间没了心气。
“比有人不敢摘面具强。”
林四一哽，移开莫惜身上的视线低头喝了一口水。
次日同一时间，同一地点。
莫惜再次坐在公馆大门口，靠在椅背上把玩手里的银子。
这次倒是有百姓早早等在这。
见莫惜支起“摊位”，这几个人连忙上前递上地契。
其中有人搓着手：“大人，能不能通融一下。您看我们这生活都不容易……”
莫惜抬眼看了他一眼，递给他一锭银子。
“那明天再有人找我通融，我岂不是也要在给他二十两银子？昨天信任我的人怎么算？”
来人自知理亏，接过银子和绢布抱在怀里，左顾右盼地跑回家了。
底下人见状，绝大部分都排队上前换了银子。
林四今天倒是出来看热闹了。
见莫惜给银子甚至一点都没手软，他皱眉低头压低声音问了一句：“这么多可都是银子，燕北的土地最多一亩也就值七八两，你就一点不心疼？”
莫惜偏头看了一眼这位近在咫尺的“脸”。
“户部的银子，朝廷拨的，我心疼什么？用在正途就行啊。”
于是，户部尚书在林四眼中看见了明晃晃的两个字：“败家”。
莫惜：有问题吗？
今日倒是人多，莫惜巳时“出摊”，如今已近未时，百姓才堪堪散去。
莫惜看着桌上堆积成山的地契，敲了敲桌子。
官差立刻回禀：“大人，只差七份便全部收回了。”
莫惜点点头，有官府之威在，这法子卓有成效，剩下几户人家倒是在意料之内。
“回去整理一下告诉我差谁家。”
林四嘴角挂着一丝笑意。
“你猜有没有那个宋家？”
莫惜端坐在椅背上，直了直腰背。
“确实没看见。”
“那你打算如何？”
林四看了一眼她的动作，往前走了几步，将莫惜排除在视线之外。
莫惜挑眉，歪头疑惑了一下，旋即了然。
这人看出来她坐累了，想让她觉得没人看见可以自在放松。
真是奇人，他家世显赫怎会不知——即使有没有人看着，作为世家贵女也不能胡乱动作。
她站起身，走到林四前面。
“既然是包田到户，”莫惜转头看向林四，“那上交地契的人家，春耕一应花销，都由户部承担。而私自持有田产的人，户部不管。”
林四眼睛转了转，赞许地点点头。
“莫大人真是不可多得的贤臣。”
莫惜怪异地看了林四一眼。
她总觉得这人肯定被换过“芯”，放在前世，这话要是从他嘴里说出来，户部尚书保准死而无怨。
所以，这夺舍的人绕在她身边到底是何目的。
倒是林四，在莫惜这一眼扫过去之后，这男人眼色更加奇怪。
好像带着点不可置信。
两人就这么直愣愣地对视。
莫惜盯着他的双眼，此时她空前地想把他面具揭下来，看看这人脸上到底什么表情。
这么想着，她手上也这么做了。
“大人！你们俩个干什么呢！”
屈景昭冲到莫惜面前，用自己的身体隔住俩人的视线。
莫惜刚抬起来的手，悄无声息地放下了。
紧接着就听见小狗护主似的声音：“我告诉你，你要是敢对大人不利，我掀了你的林府。”
户部尚书眨眨眼，拍了拍屈景昭。
“在商量怎么收回土地。边上还有那么多人，别担心。”
屈景昭不情不愿地瘪着嘴，侧开身子。
“大人，忘了正事。京都来信。”
莫惜挑眉，接过插着鸡毛的信封。
右侍郎传信。
太后下旨，在全国范围内实行土地公有制，将所有土地收归国有。朝中权贵震怒，太后并未给出说法解释。
甚至有人扬言，若是太后不能收回成命，他将带兵逼宫，看是何人蛊惑太后。
以及，廖明仍在京都，三品以上官员中，工部左侍郎日前离京。该比此信早到数日。
莫惜抬眸，偷偷睨了林四一眼。
这位正欣赏北国风光，心思完全没在她，或者说信上。
燕北权贵已经被莫惜或真或假地拉拢收买，这才能顺利推行土地国有。
庙堂风云诡谲，太后毫无前兆实行此事，必遭朝臣反对。
但看小莫惜之前的记忆，太后并不是这种不通政事之人，何故行此下策？
难道并不是太后的意思？
可……
莫惜这次抬起双眸，光明正大盯着林四的表情。
依着暴君前世的性子倒是有可能做这事——毕竟无人敢忤逆暴君，况且。
这么一来，举国上下皆知她已开始在燕北推行新政。
廖明好不容易消停一段时间，必定会新仇旧账一起算——如此算来，她倒是成了众矢之的。
很符合前世暴君莫名其妙针对她的毛病。
莫惜没从林四眼中看出什么端倪。
下意识掐着自己的太阳穴。
处理了燕北王和州牧，倒是这皇帝在燕北也不放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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