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离季灵泽所指的方向越来越近,不足一里。
无星无云的夜晚,整个黄泉林像一块死地,四处都是魔物的尸骸,高如小山,密密匝匝,人在其中宛如一只蝼蚁。
这样的环境更令人难以辨认出尸骸中是否有人潜伏在其中。
季灵泽低头看着地上当初自己创造的尸骸,沉默片刻,后悔地感叹:“若当初仙魔斗法能不殃及这么多魔兽,我们今日也好办许多。”
“我来。”季寻意味不明地瞥了她一眼,抬手,指尖闪过一道微不可察的细芒。
就在这道细芒闪后,方圆一里的天忽然黑了,血月被一层厚重的云层掩盖,片刻后,鹅毛大雪纷纷扬扬落下,覆盖在地上的尸骸上。
冰雪融化,尸骸竟跟着冰雪一同融化,那诡异的大雪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将所有阻碍他们视线的东西尽数毁去,雪过无痕,大地一片空旷。
季灵泽的眸中倒映出这场纷纷扬扬的冰雪,有一瞬间的出神。
印象里,前世也看过这样一场雪。
那似乎是她刚结成元婴的那日,闭关九十九日后,她踏出房门,抬眼便见到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
那时是三月,本不该有大雪。托这场大雪的福,她院中遍植的梅花一夜盛开,红梅白雪,琉璃胜境,煞是好看。
她那天心情极好,就着这样的雪景,饮下一壶“邀明月”,酒酣胸胆,半醉不醉时,提剑过了一遍剑招,惊起满院落花。
当时只道是寻常。
“怎么了?”季寻偏头问她。
她只出神了一刹,便被他唤回思绪,摇了摇头:“想起一些旧事。”
“什么旧事?”季寻对这个问题格外有兴趣,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季灵泽御剑俯冲下去,声音浅淡:“不太重要的事。”
她冲下去的时候没有回头,也因此错过了季寻一瞬间暗淡下去的目光。
季灵泽在半空中直接跃下招财剑,单手抓住剑柄,借着风势落地,剑尖划开地面上的雪,扫起一片飞白。
她手搭眉骨,回忆着曾听到的呓语方向,干脆顺着下过的这场雪,以剑作舟,向远处滑行而去。
她闪过几个残骸,速度极快,像只振翅滑翔的鹤,一直到一块巨石面前,她方才停下,擦去眉宇间的雪珠,抬眼向巨石边身穿黑袍的蒙面男子看去。
在看见他打扮的一瞬间,她目中一暗,笑了:“原来是你在装神弄鬼。”
黑袍蒙面,恰是那个她曾经在阁楼上见到的神秘人。
男子手中紧紧攥着一个铃铛,铃铛呈水滴形,通体乌黑,上绘有玄武图腾,摇动时无声。
——引鬼铃。
鬼门关前带此铃,千鬼哭嚎万鬼啼。
此铃乃是千年前被誉为“器神合一”的婆娑老君所做,是她最得意的一件作品。
摇动此铃,佐以声音,能驱策尸体,影响修士的神志,执铃者的修为越高,铃声的威力越大,修士被影响后,起初毫无异状,但随着摇铃的频率加快,他们会难以抑制地开始顺从执铃者的安排。
此刻握着引鬼铃的是元婴后期的修士,也难怪扈紫珠受到的冲击如此之大。
男子看清季灵泽的脸,瞳孔骤缩:“你没死?!”
季灵泽摊了摊手:“没听说过吗,祸害遗千年。”
男子忍不住握紧了手中的引鬼铃,他的绝大部分脸都隐没在面具之下,只露出一双阴翳的眼睛,警惕地盯着季灵泽。
季灵泽不想多废话,她先他一步动了。
她的手在剑脊上有规律地敲击着,指尖翻飞如蝶,青光闪烁,剑脊发出清脆的叩击声,随着轻微的敲击节奏,蒙面修士身后,瞬间长出拔地而起的粗壮藤蔓,结成一张巨网,封死了他的退路。
竟是直接复刻了南宫策用来对付她的那招,敲击剑脊的节奏和南宫策弹奏的节奏几乎完全一样。
蒙面修士拧眉,旋身躲避藤蔓,举起手中的引鬼铃疯狂摇动起来,铃声无声,却像针一样刺破空气,刺向季灵泽的灵台。
引鬼铃第一式:千魂同悲。
季灵泽拔出招财剑,剑在半空中挽了个剑花,剑身震颤,发出一声飒飒剑鸣,剑鸣与铃响不偏不倚相撞,霎时间二人中间爆开一阵狂风,吹得季灵泽与蒙面修士同时后退一步。
与此同时,季寻也已经到了,他一句话没说,见了蒙面修士与季灵泽对峙的模样,提剑便向蒙面修士砍去。
蒙面修士见状不对,飞速御剑后撤,同时手中引鬼铃再次疯狂摇动起来,一圈圈音波扩散开来,附近的魔兽尸体像是被操纵的傀儡一样慢慢动了起来,缺胳膊少腿的魔兽同时转过身面向他们,从四面八方向他们涌来。
引鬼铃第二式:牵丝傀儡,可以控制身边的所有尸体,使得他们暂时为己所用。
电光火石的瞬间,季寻抬剑斩出一道圆弧形的剑风,剑风凌冽,犹带风霜,与傀儡魔兽相撞时,一排的魔兽被拦腰斩断。
然而棘手的是,那些尸体并不怕痛,被斩断后,仍然用那截断肢朝他们爬过来。
眼前的情景容不得他们犹豫,季灵泽当机立断:“你对付魔兽,我去追他。”
话音刚落,她也不管季寻同没同意,御剑便朝着正在攻击藤蔓试图逃离此处的蒙面修士而去。
她捏起一个法诀,蒙面修士的脚下顿时结了一层苔藓,滑腻潮湿,蒙面修士不由趔趄,就是这一瞬的功夫,季灵泽已经逼至眼前,三尺青锋带着煞气迎面劈来,招招毙命。
修士慌乱之中停下手中的引鬼铃,不假思索便抬手化出一堵沙墙格挡。
季灵泽一剑将沙墙捅了个对穿,隔着那捅出的洞,她透过这个洞,盯着蒙面修士的眼睛,露出一点儿笑意来:“你是百晓山的长老?”
蒙面修士被她一激,当即道:“会用浴沙咒的又不止百晓山!”
“本来我也这么想,”季灵泽掀起眼皮,懒洋洋笑了一声,“可惜你这么急着反驳了我。”
蒙面修士空有元婴的修为,水分却实在很大。他被她三言两语搅得心神不宁,眼看着季寻那里已经果决迅速地杀倒了一片魔兽,马上便能腾出手对付他,慌乱之中他将手一推,半空里顿时扬起一阵铺天盖地的沙雾,地面飞速下陷,他试图土遁离开。
然而很不巧,在逃跑这方面,季灵泽才是行家。
她看不清他的方位,干脆将手中的招财剑往地上一插,只见地面下长出一大片根茎错综复杂的植物,密密匝匝地向下延伸,硬是把遁入地底的蒙面修士捆住。
蒙面修士无可奈何,只得重新钻回地面,刚冒出个头,便与笑盈盈的季灵泽对视,季灵泽御剑停在离地面一米的高空上,一见到他的脑袋,手中的石块便如同飞镖一样脱手而出!
蒙面修士立刻潜回地底,石子飞镖扎进他身侧的土地中,深深地埋入地下,足足将地面打出了一个凹陷下去的小坑。
此后几次也是同样,只要他敢从地面探出头,石子飞镖便会迎面而来,速度之快,简直像是预料到了他的动向一样。
探出头。
石子砸过来。
探出头。
石子砸过来。
……
季灵泽站在剑上,手心里抓着一把满满当当的石子,专注地垂着眼帘向下看,她几乎从这种打地鼠游戏一般的打斗中获得了一些乐趣,颇有些兴致勃勃。
那边,季寻已经快要结束战斗,他忙里抽空看她,见她这幅兴致盎然的模样,无奈地摇摇头,询问道:“再玩多久?”
地底下的蒙面修士:“……”
欺人太甚!!!
季灵泽被看穿,盘着石子的手心虚地停了停,她干笑道:“算了算了,不玩了。”
说罢,她两指并拢,向地下一指,一团烈火顺着她的指尖流淌下去,从修士探出头的洞口一直烧到洞中,逼得蒙面修士不得不破土而出。
他狼狈地连退几步躲开劈头盖脸的石子,不可置信地抖着手,指着季灵泽,嘴唇哆嗦了好一阵子:“你竟会不止一种灵力!”
季灵泽微挑眉,“啊”了一声,低头看看自己的手,道:“被你发现了。”
说完这句话,她手中招财剑上泛起一层清光,照出她眸子中欺霜傲雪般的寒意,她低低笑道:“既然知道了,就更不能放你走了。”
说罢,她拔剑便杀来。
蒙面修士眼睁睁见着女子剑势快若流星,竟不是自己所能招架,情急之下,慌不择路地将毕生灵力都输入引鬼铃中,狠狠一晃。
他元婴后期境界虽有水分,灵力却也是实打实的灵力。
天地变色,半空中的血月像一块迅速涨大的肉瘤,遮天蔽日的红光洒满了整个黄泉林,铃舌摇动的那一刻,风声、魔兽的嘶叫声,树林摇动的沙沙声,什么声音也没有了。
天地间,唯有一片死一般的寂然。
季灵泽眉头一皱,血顺着她的口腔涌上来,舌底顿时一片铁锈味。
引鬼铃第三式:焚心。
瞬息之间将音波扎入心脉,那种带着不祥之气的音波会顺着心脉侵入灵台,吞噬掉灵台中的所有灵力,蚕食该修士的修为。
偏偏季灵泽的心脉,正是她最大的弱点。
季灵泽沉沉吐出一口气,四肢百骸再一次浮现出那种熟悉的撕裂疼痛感。
她良久没有动作,久违的沸腾怒意像一把火,点燃了这具伤痕累累的躯体。
她努力有意克制自己,在考场中不管遇到什么情况都不敢大肆使用灵力,就是为了养好自己的心脉。
此刻,补了这么久的心脉,还是,功亏一篑了。
蒙面修士见她中招,眼中浮现出毫不掩饰的得意之色,他愈发用力地摇动引鬼铃,慢慢向后退去:“这一次,你走不了了。”
季灵泽目光彻底冷下来,压下那些血气,提剑向前,被一只手拦住了。
季寻蹙眉担心看着她,低声道:“你在此处休息,我去……”
“让开,”季灵泽抬手拭去嘴角溢出来的一丝血,看向前方,眼中布满血丝,“我要亲手杀了他。”
她说罢,将凤潇潇曾给她的那些丹药倒出,一口气全部咽了下去。
精纯的灵力顿时狂澜般从她的灵台翻涌而出,浑身上下的灵力汇聚成一股奔腾在心脉中的溪流,她竟是忽视了自己身体的不适,以磅礴灵力强行压下心脉里音波的侵蚀!
她体内的灵力与心脉里的音波不断拉锯,在这个过程中,季灵泽内丹运转速度快到了极致,竟直接升为了筑基大圆满!
季灵泽把招财剑拔出,转身提膝,手腕翻转,断剑在空中挽出一个剑花,只听怒雷狂狮声响,一道惊雷撕开半空中肉瘤一般的血月,瞬间天地变色,狂风大作。
她发带崩断了,黑发倾泻下来,风将她的发丝吹得凌乱,宛如地狱里爬出来的修罗。
蒙面修士霍然变色,转身便踉跄逃去,但已经晚了一步,女子凌空一跃而起,白衣从血月下晃过,宛如红云出岫,血光照彻她苍白的脸,照清她唇畔的一抹笑意,印在他颤抖的瞳孔中,煞气腾腾,狠戾狂狷。
浑然不像个仙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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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 2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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