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链勒进血肉的疼,比冰窖里凝固的寒气更刺骨三分。
谢明微费力地掀开眼皮,视线穿过昏沉的白雾,落在不远处那身晃眼的狐裘上。
“姐姐你看,”谢语柔弯下腰,那张总挂着无辜的脸被寒气衬得像尊淬毒的瓷娃娃,“这冰多干净,记得你母亲咽气时,脸白得也跟这冰碴子一个样呢。”
她直起身,从袖中摸出个空了的白瓷瓶,“哐当”扔在谢明微脚边:“想知道母亲是怎么死的吗?多亏了这‘寒心散’,起初只是让她夜夜疼得睡不着,后来啊……她连提笔写遗书的力气都没了呢。”尾音拖得娇软,却裹着淬毒的针。
谢明微想吼,想扑上去撕碎她那张伪善的脸,可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破响。
四肢早被冻得僵硬,血痂和铁链冻在一处,稍一动弹就是皮肉撕裂的剧痛——这是萧煜的“恩赐”,断了她的手脚筋,却偏留着一口气,说要让她亲眼看着将军府满门覆灭。
“还有父亲的求救信”谢语柔蹲下来,用帕子擦去谢明微脸上的冰碴,动作温柔得像在抚摸易碎的珍宝,
“你以为三皇子为什么能那么快截住援军?那些本该护着父亲的兵,早成了殿下的刀下鬼。”
“还有你藏的布防图,”她忽然笑起来,露出尖尖的虎牙,像只偷到鸡的狐狸,“现在北境的兵权,可牢牢攥在殿下手里了。父亲在黄泉路上,会不会谢我送他一程?”
布防图……谢明微的瞳孔猛地收缩,心口像被冰锥狠狠扎进。
那是父亲临终前托死士送来的,说这图关系着北境十万将士的性命,绝不能落入奸人之手。
没想到被她从小疼到大的“好妹妹”偷了去!
“哐当——”冰窖门被推开,寒风卷着雪沫灌进来。
萧煜披着玄色斗篷站在门口,腰间玉带镶的鸽血红宝石在昏暗中闪着“血”光。
“跟将死之人废什么话。”他的声音比冰砖还冷,“沈家满门都处理干净了,她也该上路了。”
谢语柔立刻起身,亲昵地挽住他的胳膊,发间金步摇叮咚作响:“殿下别急,姐姐还没看够我们的好日子呢。”
她转头看向谢明微,眼底的得意几乎要漫出来,“对了姐姐,忘了告诉你,我腹中有了殿下的骨肉,将来可是要做太子妃的。你的嫡女之位,你的殿下,还有……你拥有的一切,全都是我的了。”
骨肉……太子妃……
剧痛和恨意像两条毒蛇,瞬间缠上谢明微的心脏,啃噬着她最后一丝神智。
她看见谢语柔发间晃悠的赤金点翠簪——那是母亲留给她的及笄礼,母亲临终前攥着她的手说,簪子里藏着的东西不到万不得已,切不可示人。
原来,连这个也被她偷了去。
萧煜挥了挥手,两个侍卫提着桶泛着黑气的冰水走进来。
“姐姐,一路走好。”谢语柔的声音越来越远,像来自另一个世界。
刺骨的冰水兜头浇下,谢明微的身体剧烈抽搐,意识沉入黑暗的前一秒,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指甲深深抠进冰里——
若有来生,她谢明微,定要这对狗男女,血!债!血!偿!
……
“小姐!小姐您醒醒!”
谁在叫她?
谢明微猛地睁开眼,剧烈的咳嗽让她差点喘不过气,喉咙里火烧似的痒。
她茫然地眨了眨眼,映入眼帘的不是冰窖的黑暗,是熟悉的芙蓉帐,帐角绣的并蒂莲是母亲亲手绣的。
阳光透过菱花窗洒进来,在青砖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栀子花香——这是她的汀兰院独有的味道。
“小姐您可算醒了!”贴身丫鬟画春拿着支累丝珠花,红着眼眶凑过来,“您昨日在花园扑蝴蝶,不小心摔进了鱼池,可吓死奴婢了。”
扑蝴蝶?摔进鱼池?
谢明微下意识摸向四肢,肌肤光滑温热,没有断骨,没有铁链勒出的伤痕。
她掀开被子坐起身,低头看向自己的手,纤细白皙,指甲圆润饱满,哪里有半分受伤的痕迹?
“画春,”她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现在是什么时候?”
“小姐睡糊涂啦?”画春笑着为她梳理长发,铜镜里映出张稚气未脱的脸,“今儿是启元二十三年,三月初六啊。三皇子刚派人送了西域球酥来,说是特意给您尝鲜的。二小姐已经在花园等着,要陪您一起吃呢。”
启元二十三年,三月初六……
谢明微的心脏疯狂擂动起来。
她记得这一天!
前世就是在这日,她在花园吃了萧煜送来的球酥,上吐下泻昏迷了三天三夜。
等她醒来时,才得知父亲在北境被围,求救信送到府中时,她正人事不省,生生错过了最佳求援时机,最终父亲力竭战死,尸骨无存!
而那些甜香诱人的球酥里,掺了“泄痢散”。
“小姐您看这支珠花好看吗?”画春将珠花插在她发间,“这是二小姐特意让人打的,说配您的水红裙正好。”
谢明微望着镜中梳着双丫髻的少女,脸上还带着未脱的婴儿肥,眼神却因刚从地狱爬回来而显得格外幽深。
她真的……回来了……
这是十八岁的她,母亲“病逝”不满半年,父亲还在北境浴血奋战,而谢语柔,还披着温顺乖巧的假面。
“画春,更衣。”谢明微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恨意,声音里藏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换上水红撒花裙刚走出房门,就见谢语柔提着食盒站在回廊下。
她穿件月白襦裙,梳着随云髻,手里牵着只雪白的猎犬——那是萧煜昨日送的,名叫“雪团”,此刻正吐着舌头摇尾巴。
“姐姐可算出来了!”谢语柔笑着迎上来,声音甜得发腻,“三皇子特意给姐姐送的球酥。”
谢明微的目光落在食盒里的球酥上,鼻尖似乎又闻到了那股藏在甜香下的“毒”。
“妹妹有心了。”她笑着接过食盒,指尖触到冰凉的瓷盘时微微一顿。
谢语柔的眼神飞快闪了一下,又恢复了天真烂漫:“姐姐喜欢就好,我们去凉亭吃吧。”
两人并肩走向花园,谢语柔叽叽喳喳说着话,说萧煜昨日夸她琴弹得好,说哪家的胭脂新出了色号,仿佛真的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谢明微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眼角余光却瞥见假山后的黑影——那是萧煜的暗卫,定是在监视她是否吃下这些点心。
很好。
走到凉亭边,谢语柔刚要落座,谢明微突然“哎呀”一声轻呼,手里的食盒“很不小心”地一晃,整盘球酥摔在地上。
“姐姐!”谢语柔惊叫起来,脸上满是“心疼”,“没有伤到你吧?”
谢明微还没说话,一直跟在身后的雪团突然窜出来,叼起地上的球酥就狼吞虎咽。
“雪团!”谢语柔想去抢,已经来不及了。
谢明微看着雪团,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慌:“妹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话没说完,意思已足够明显。
谢语柔的脸瞬间煞白,眼神里的慌乱再也藏不住。她刚要开口辩解,却被谢明微抢了先。
谢明微蹙着眉,像是在自言自语,“这球酥是三皇子送来的,要是被人知道雪团吃了就……”
她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谢语柔的身体猛地一颤,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姐姐说什么呢,雪团……”
话还没说完,雪团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呜咽,四肢一软倒在地上,浑身抽搐起来,口吐白沫,眼睛很快就失去了神采。
空气瞬间凝固。
画春吓得捂住了嘴,脸色惨白:“小、小姐……雪团它……”
谢明微“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扑到谢语柔怀里,肩膀一抽一抽的:“妹妹,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雪团可是三皇子送的……要是殿下知道了,会不会以为是我们姐妹俩故意虐待它啊?”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假山后的暗卫听见。
谢语柔被她扑得一个踉跄,脸色白得像纸,手忙脚乱地想推开她,却被谢明微死死抱住。
“姐姐你别慌,”谢语柔的声音都在发颤,“这、这可能只是个意外……”
“妹妹这是什么话?”她声音陡然转厉,方才的怯懦惊慌一扫而空,目光直刺谢语柔,“雪团是三皇子亲赐,如今吃了这球酥变成这样…怎能一句‘意外’就轻飘飘揭过?”
话音未落,她扬声朝假山方向喊道:“三皇子的暗卫都看清楚了吧?这球酥是二小姐从府门接进来,一路端到凉亭,其间经了谁的手,动了什么手脚,总得查个水落石出啊!”
假山后黑影微动,显然被这话惊到。
谢语柔脸色煞白,指间用力攥着帕子:“姐姐疯了?这是三皇子送来的东西,难道是在质疑殿下?”
“我质疑的是经手之人!”谢明微步步紧逼,“父亲在前线奋战,我将军府岂能容下这等下作手段?今日能在点心下毒害我,明日是不是就能往军粮里动手脚?”
她突然提高音量,让满园洒扫的仆妇、巡逻的护卫都听得一清二楚:“管家!即刻封锁院门,带府医来验毒!再把今日接触过这食盒的人,特别是二小姐身边的丫鬟,全都叫来对质!”
管家被这阵仗惊得连忙应是,府里瞬间乱起来。
谢语柔看着围拢过来的仆役们探究的目光,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她哪敢让府医验毒?那“泄痢散”是她趁着接点心时偷偷加的。
“妹妹怎么不说话了?”谢明微冷笑,故意让声音传遍人群,“方才还说要陪我吃点心,如今雪团死了,你倒怕了?难不成这毒……”
“不是我!”谢语柔急忙打断,声音发颤没了往日的镇定,“是姐姐自己打翻了食盒,怎好赖我?”
“哦?”谢明微挑眉,突然指向谢语柔腰间的香囊,“那妹妹这香囊里装的是什么?我怎么闻着,和地上碎渣的气味有些像?”
谢语柔猛地捂住香囊,那里面正是剩下的“泄痢散”!
她脸色瞬间惨白如死灰,在众人惊疑的目光中浑身发抖——这副惊慌失措的模样,哪里还有半分平日的乖巧?
就在这时,一阵压抑的咳嗽声自回廊尽头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月色门影里立着个青衫男子。
他身形清瘦,披着件洗得发白的素色斗篷,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截苍白的下颌,和唇边那抹似有若无的弧度。
他身后跟着个垂首的老仆,捧着个乌木药箱,行走间竟没发出半点声响。
咳了许久,他才缓缓放下手,帕子上那抹刺目的红,让周围的议论声都低了几分。
“此事既然涉及三皇子,”他声音轻哑却清晰,目光扫过地上的球酥和谢语柔发白的脸,“或许该让三皇子亲自来评判。”
这话如惊雷落地!谢语柔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他是谁,竟敢在这里指手画脚?
谢明微目光打量着顾昀川,这人看似病弱,却偏在此时递来一把刀,逼着谢语柔在众人面前无所遁形。
“说得是。”谢明微接过话头,声音掷地有声,“去告诉三皇子,他送来的球酥有问题,必须交由他来亲自定夺!”
“姐姐说笑了,”谢语柔猛地抬头,却还强装镇定,“不过是只狗……”
“是三皇子送的狗。”顾昀川打断她,咳了两声,声音更哑,却字字清晰,“也是三皇子送的点心。二小姐既管着府中事务,就该知‘经手者责’的道理。”
他没说一句指证的话,却像在谢语柔紧绷的弦上又添了一把力。
周围的目光顿时变了,仆役们看谢语柔的眼神,从疑惑变成了肯定——连一个无权无势的质子都瞧得出不对劲,这位二小姐的慌乱,未免太刻意了。
谢语柔看着众人眼中毫不掩饰的怀疑,终于瘫软在地。她精心维持了多年的假面,真的都毁了?
谢明微看着顾昀川被老仆扶着转身,阳光勾勒出他单薄的背影,突然传来一句低语——
“你母亲妆奁暗格,有你要的东西。”
谢明微听闻心头一怔,是他在说话吗?母亲妆奁还有暗格?
谢明微望着顾昀川消失的方向,指尖在袖中攥得发白。他是谁?是敌是友?为何要帮自己?
但无论他目的是什么,今日这把刀,她接了。谢明微藏在袖中的手,指甲已经悄悄掐进了掌心。这一世,棋局该由她来执子了。
男子似是感觉到了她的疑惑,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老仆紧随其后,两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回廊尽头,仿佛从未出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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