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风波已过五日,随着谢语柔西跨院的白幡撤掉,谢府总算褪去了那紧绷感,却又蒙上了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郁。
谢明微坐在梳妆台前,指尖漫不经心地划过妆奁里的珠钗,镜中映出的仍是那副娇憨天真的模样。
她随手拨了支素银簪子绾发,转头对画春道:“去把母亲的樟木箱搬来,我想翻翻旧物”
画春应声去了,不多时便领着两个小丫鬟,费力地抬来口沉甸甸的箱子。
铜锁早已生了绿锈,谢明微摸出钥匙拧开,一股混合着旧木的气息扑面而来,里面大多是些旧衣物与绣品。
画春蹲在一旁整理箱里的绣品,嘟囔:“大小姐,您说二小姐也是,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偏要去沾那些勾当”
谢明微没接话,指尖抚过块褪色的蜀锦帕子。
帕子边角绣着缠枝莲,针脚却不像母亲的手艺——母亲向来喜欢大开大合的牡丹纹样。
她正想丢回箱中,指腹突然被什么硬物硌了下,掀开帕子一看,竟是卷藏在棉絮里的一张图。
图卷得紧实,边缘泛着焦黑,像是被火烧过,展开来看竟是张北狄边境的布防图。
谢明微将它在桌上铺开,北狄边境的关隘堡垒在泛黄宣纸上蜿蜒,鹰嘴崖、落雁坡这些地名她依稀在父亲的兵书上见过。
谢明微眉尖微蹙——前世她也见过这图,只当是父亲从军中得来的寻常兵防图,随手便丢回了箱底。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纸面,忽然被边缘处的毛刺划破。
血珠沁出来,滴落在图的背面,她正要找帕子擦拭,突然瞳孔猛地一缩——
图背面空白处,竟慢慢浮起几行淡墨小字,昏光里若隐若现:“北狄…前朝…摄政王…余孽…”有些字已经看不清了
“哐当”一声,她手边的茶盏摔在地上。
她猛地攥紧纸卷,指节泛白——北狄的前朝覆灭已三十年,北狄摄政王和前朝的余孽有关?母亲当年为何要藏下这个秘密?
院外传来熟悉的咳嗽声,拖沓又虚弱,活像位风烛残年的老者。
谢明微忙将布防图折好塞进袖中,抬眼便见他踉跄着进门,厚重的白裘衣扫过门槛时,不知怎的被绊了一跤,竟直直撞向门边的青花瓷盆。
一声脆响,花盆坠地,湿泥溅了他满裤脚。
顾昀川些许狼狈的模样,活像只被雨打湿的病鸡,偏生得那双透过垂落发丝望过来的眼,亮得惊人。
“顾公子这‘病弱’的步子,倒是越来越熟练了”谢明微倚着门框,唇角噙着抹似笑非笑,“再这么摔下去,怕是不等熬过今冬,先得摔断腿。”
顾昀川直起身,慢悠悠拍着裤脚的泥,声音气若游丝:“谢小姐说笑了,在下这身子骨,哪禁得起摔”话虽软绵,眼底的狡黠却藏不住。
谢明微没再打趣,径直将布防图递过去:“你看这个”
他展开图的瞬间,目光落在背面那行字上,指尖猛地一颤,“这字迹……”他喃喃道,喉结滚动着,“倒和青禾的笔迹几乎一般无二”
谢明微心头一震:“青禾?”
“我母妃的贴身侍女,”他声音发颤,
“你确定?”谢明微有些疑惑
“绝不会错”顾昀川的声音沉得很,“青禾自小跟着母妃,写的字带着独特的收锋,旁人学不来”
他突然按住谢明微的手腕,指腹滚烫,“我马上去取样东西,你等我”
还不等谢明微追问,顾昀川已转身往外走,他踉跄的步子突然变得稳当,倒比往日少了几分病气,多了些急切。
画春在一旁看得咋舌:“这顾公子,倒像是换了个人”
谢明微望着他的背影,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中那块从母亲陪嫁里找出来的木牌,上面刻着个歪扭的云纹,她一直当是压箱底的废料,此刻想来,倒有几分蹊跷。
不过半个时辰,顾昀川便回来了,怀里抱着个檀香木盒,盒身雕着繁复的缠枝纹,边角已被摩挲得发亮。
他将盒子放在桌上,打开时一股陈年墨香漫出来,里面是本蓝布封皮的日记,纸页脆得像枯叶。
“这是母妃的日记”他翻到其中一页,指着上面的字迹,“你看这里”
谢明微凑近去看,娟秀的字迹记录着三十年前的琐事,其中一段写道:“北狄小王常趁清明夜往皇陵去,腰间佩玉刻‘朱’字,前朝国姓也”
下面还画着个歪歪扭扭的玉佩纹样,云纹缠绕着个“朱”字,竟与她袖中木牌的图案有些相似。
“我母妃当年为苏家长女,被西郇皇上下旨和亲嫁去北狄,定是发现了他复辟的野心,才会被灭口”
顾昀川的声音发颤,带着压抑了多年的恨意,“青禾是母妃的心腹,定是母妃出事前,让她将秘密藏在了这布防图里。”
谢明微拿出那块木牌,放在日记旁:“你看这个”
顾昀川瞳孔骤缩,指尖抚过木牌上的纹路,突然打了个响亮的喷嚏,方才湿泥浸透的裤脚正往下滴水,顺着脚踝钻进靴筒,此刻寒意顺着骨头缝往里钻,冻得他肩头直颤。
谢明微没忍住笑出声,转身从衣柜里翻出件披风丢过去:“顾公子威风八面,竟连这点凉都受不住?”
那是件月白色的披风,锦缎上绣着三只圆滚滚的兔子,一只啃胡萝卜,一只抱白菜,最胖的那只还在啃自己的爪子,傻气又可爱,“凑合着穿吧,总比穿你那件掉毛的破裘衣强”
他接住时指尖触到软绵的锦缎,上面还带着淡淡的熏香,望着那些憨态可掬的兔子,素来毒舌的人竟难得没反驳。
披风裹在身上,倒是真比那件厚重的裘衣舒服多了。
“谢小姐这般关心在下,”顾昀川突然凑近,呼吸扫过她耳畔,“莫不是对在下动了心思?”
温热的气息让谢明微耳尖发烫,她直接往前靠近半步,语气暧昧:“顾公子还是先管好自己的裤腿吧,别让泥点子蹭到我的地毯”。
谢明微看着一靠近他,他的耳根瞬间一红,心头又莫名一动,嘴上却不饶人:“怎么,顾公子这是害羞了?”
顾昀川抬眼望过来,目光灼灼,“谢小姐若想知道,不如亲自摸摸看?”
这话直白得近乎孟浪,谢明微脸上一热,刚要反驳,却见他已低头翻起日记,侧脸的线条在烛火下显得柔和了些,方才的暧昧顿时消散无踪。
她悄悄松了口气,指尖却有些发烫。
院墙外,两个洒扫的小丫鬟正窃窃私语。
“你看顾公子进了大小姐院子,这都快一个时辰了”
“你们说……这大小姐和北狄质子走那么近,到底是为了啥?”
“嘘,前日我还见他偷偷给大小姐递东西呢,裹得严严实实的,谁知道是什么。”
“听说三皇子被关了禁闭,淑妃也失了势,怕是要变天了……”
碎语传进院里,谢明微和顾昀川都听到了,她的指尖在布防图上轻轻点着。
北狄摄政王,前朝余孽,母亲的死因,顾昀川母妃的秘密……这些线索像散落的珠子,终于开始要串成线了。
顾昀川突然合上日记,抬眼看向她,眼底的寒意与野心交织:“摄政王若想复辟,定会借北狄兵力南下,这布防图,恐怕便是他的软肋”
谢明微点头,指尖敲了敲“前朝余孽”四字:“而这四个字,是刺向他的尖刀”
两人目光相触,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然的“野心”。
就在这时,画春匆匆进来,“小姐,宫里来人了,说……说戚丞相在御书房跪了三个时辰,求陛下重审淑妃一案”
春桃也回来了,“小姐,暗中观察了丞相府几日,最近镇北侯与戚丞相来往密切,两人经常一待就是一下午”
她指尖划过顾昀川披肩上的兔子,声音轻得像叹息:“戚丞相是淑妃的父亲,也是北狄摄政王在朝中的眼线,自然不会坐以待毙”
顾昀川嘴角勾起抹冷笑,裹紧了身上的兔子披风:“看来,好戏还在后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章 野心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