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碾过青石板路,发出沉闷的声响。
顾昀川倚在车壁上,宽大的灰裘衣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一截苍白的下颌。
他看似闭目养神,指尖却趁萧煜不注意向车外弹出半片果壳——那是影阁传递密信的暗号,此刻正指令潜伏在宫中的暗卫,清理所有可能暴露他身份的痕迹。
对面的萧煜端坐不动,玄色锦袍上绣的金龙在昏暗的光线下有种阴鸷的感觉。
他几次欲言又止,目光扫过顾昀川时,带着一种“胜券在握”的审视。
昨夜太傅府卷宗失窃,他派人追查,竟查到影阁与北狄皇室的隐秘联系,而所有线索的尽头,都指向这个病入膏肓的质子。
“顾公子可知,”萧煜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刻意压制的得意,“太傅在奏折里说,盗卷宗的人不仔细,现场可留下了北狄独有的狼毫笔”
顾昀川咳嗽两声,帕子掩住唇角,声音气若游丝:“三皇子这是怀疑在下?”
还不等萧煜开口,顾昀川摆手笑道:“在下手无缚鸡之力,怎敢夜闯太傅府?再说北狄狼毫,京中书画铺多的是。”
“哦?”萧煜挑眉,“那谢语柔院里的‘牵机散’,顾公子也敢说不知情?”
顾昀川掀起眼皮,眸底掠过一丝冷光,却转瞬即逝:“三皇子若有证据,大可呈给皇上。只是……”他话锋一转,咳得更凶,“若查不出真凶,反倒是诬陷他国质子,怕是会影响西郇与北狄的和议吧?”
萧煜语塞。他确实没有实据,所谓的“线索”不过是推测。
但他笃定,只要见到皇上,凭着太傅的奏折和玉镯里的“牵机散”,定能让顾昀川百口莫辩。
马车驶入皇宫,停在宫门前。
萧煜率先下车,回头看时,见顾昀川被老仆搀扶着,脚步虚浮,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他心中冷笑,这副模样,倒真不像装的。
步入太和殿内气氛凝重。西郇皇帝萧岳端坐龙椅,鬓角微白,眼神却锐利如鹰。
太傅站在阶下,满面怒容,而三皇子母妃戚氏立于侧殿,看似垂眸,指尖却死死攥着帕子。
萧煜跪地奏报,将“影阁盗卷宗”“牵机散嫁祸”等事一一禀明,虽未直接指证顾昀川,却句句暗示他的身份绝不简单。
“顾昀川,”皇帝开口,声音低沉,“太傅所言,你可有辩驳?”
顾昀川被老仆扶着跪下,身形单薄得像片落叶。
他没有立刻回答,反而剧烈咳嗽起来,咳得几乎蜷缩在地,半晌才缓过气:“皇上容禀,臣……臣确实与影阁有旧。”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萧煜眼中闪过狂喜,戚氏嘴角也勾起不易察觉的笑。
“但那是因为,”顾昀川继续道,声音依旧虚弱,却字字清晰,“影阁曾受臣母妃家族恩惠,臣来京后,他们偶尔会送来北狄药材。至于狼毫笔,是臣前日思乡念旧买的,想临摹京中字画解闷,不想竟成了罪证。”
他从袖中取出一卷字画,老仆呈给内侍。
展开一看,果然是用北狄狼毫所书,字迹娟秀,全然不像男子手笔。“臣自小体弱多病,每日除了服药便是练字,昨夜一直在驿馆,驿丞可证。”
皇帝看向驿丞,驿丞连忙跪地:“回皇上,昨夜亥时到寅时,顾公子确实在驿馆服药,未曾外出。”
萧煜脸色骤变:“那卷宗失窃……”
“臣倒有一事不明,”顾昀川突然抬头,语气极度委屈,目光越过萧煜,直直看向戚氏,“听闻三皇子母妃的表兄,礼部侍郎,三年前曾护送北狄药谱,而那药谱里,竟然恰好有‘牵机散’的配方。”
戚氏浑身一僵,强作镇定:“竖子休要胡言!我表哥护送的是普通医书。”
“是吗?”顾昀川笑了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可外面都在传,侍郎府中藏着北狄药师谷的令牌。而昨日送玉镯给谢小姐的张侍卫,正是侍郎的远房侄子。”
皇帝的目光瞬间落在戚氏身上。礼部侍郎是她的人,张侍卫是她安排在萧煜身边的,这层关系,他早已知晓。
“皇上,”顾昀川又道,“臣斗胆猜测,盗卷宗者或许目标不止卷宗,而是想借‘牵机散’嫁祸北狄,挑拨三皇子与将军府的关系,好趁机掌控沈家兵权吧?”
这话如同一记重锤,敲在萧煜心上。
他猛地看向戚氏,母亲最近确实频繁提及要拉拢将军府,甚至暗示过“若谢明微不识抬举,便除了她”。
皇帝何等精明,瞬间理清了关节。戚氏想借北狄禁药嫁祸,既除掉谢明微这个隐患,又能将水搅浑,让萧煜趁机夺权。
而太傅的奏折,恐怕也是戚氏暗中授意,想借“北狄势力”扳倒顾昀川,掩盖苏氏旧案的真相。
“萧煜,”皇帝的声音冷下来,“你识人不明,被身边人利用,险些构陷他人,挑起两国争端。即日起禁足殿中,闭门思过!”
萧煜瞬间面如死灰。他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查到所谓的“把柄”,不过是顾昀川亲手送到他面前的。
这个质子,远比他想象的要可怕。
顾昀川依旧垂着头,无人看见他袖中紧握的手缓缓松开。母妃的旧案,终于牵扯出第一个关键人物。
谢明微在茶馆等到暮色四合,才见顾昀川的人送来字条:“事毕,速查礼部侍郎府,寻药师谷令牌。”
她立刻换上男装,让画春守家,带着春桃往贫民窟而去——
那里是礼部侍郎暗中交易的据点,影阁的线人说,今晚有叛徒要将令牌卖给北狄摄政王的人。
贫民窟污水横流,空气中弥漫着酸臭。
谢明微按约定在破庙等候,忽然听到巷口传来铁器碰撞声,夹杂着闷哼。
她悄悄摸过去,借着月光,看到一道白色身影正与三个黑衣人缠斗。那人单手提刀,动作快得只剩残影,刀锋划过脖颈时,甚至听不到血溅出的声音。
不过瞬息,三个黑衣人已倒在地上,脖颈处只有一道细细的血线。
是顾昀川。
他褪去了白日的病弱,白袍上沾着血迹,却丝毫不显狼狈。
月光落在他脸上,那双总是带着倦意的眼睛此刻亮得惊人,像蛰伏的狼,带着嗜血后的冷冽。
他转身时正好撞见谢明微,没有丝毫慌乱,反而抬手抹去唇角溅上的血渍,挑眉道:“吓到了?”
谢明微摇头,目光落在他手中的刀上。“倒是比萧煜的伪君子样看着顺眼。”
顾昀川愣了一下,随即低笑出声。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见他杀人,不说害怕,反倒夸他“顺眼”。
“令牌拿到了?”谢明微问。
他从其中一个黑衣人怀中摸出块青铜令牌,上面刻着药师谷的药鼎纹。“摄政王的人动作很快,再晚一步,这东西就出京了。”
谢明微接过令牌,指尖触到冰冷的金属,忽然想起一事:“你今日在金殿,为何不直接揭发戚氏?”
“打草惊蛇罢了。”顾昀川理了理衣襟,又恢复了几分病气,“苏氏旧案的核心在太傅失踪的儿子,戚氏只是颗棋子。”
他顿了顿,目光深邃:“而且,我留着萧煜,还有用。”
谢明微没有追问。她知道,顾昀川远比她看到的更复杂,知道的越少反而还更好。
就在这时,巷口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顾昀川迅速将刀藏入袖中,对谢明微使了个眼色,两人隐入暗处。
来的是影阁的暗卫,他跪在顾昀川面前,声音发颤:“阁主,查到了!太傅的儿子……十年前并未失踪,而是被戚氏藏在城郊别院,如今化名‘齐先生’,是三皇子的谋士!”
顾昀川的瞳孔骤然收缩。
谢明微心头剧震。齐先生?她曾在父亲的信中见过这个名字,据说此人极擅谋略,是萧煜夺嫡的核心智囊。
原来,他就是太傅失踪的儿子,是苏家灭门案的漏网之鱼,更是戚氏掌控萧煜的棋子。
“有意思。”顾昀川的声音冷得像冰,“看来,我们得去会会这位齐先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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