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笄礼的喧嚣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满室窃窃私语。黎昭月挺直的脊背在踏入自己熟悉的昭华苑时,微不可察地松懈了一瞬,随即又绷得更紧。
“小姐,您先喝口热茶定定神。”云舒小心翼翼地奉上茶盏,眼底满是担忧。今日小姐的举动,实在太过惊世骇俗,与从前截然相反。
黎昭月接过茶杯,指尖冰凉,甚至微微颤抖。只有她自己知道,在面对李既白那张虚伪的面孔时,她需要耗费多大的心力,才能压制住扑上去与他同归于尽的冲动。十年痴恋,锥心之痛,岂是轻易能够抹平的?
“无妨。”她声音沙哑,强迫自己饮下一口温热的茶水,“父亲母亲那边……有何反应?”
云舒低声道:“国公爷和夫人将宾客送走后,便一直在正厅,未曾唤小姐前去……想必,也是需要时间消化。”
黎昭月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她知道,今日之举,必将引来轩然大波。父母再疼爱她,也难容她如此任性妄为,毁了与靖安侯府的联姻,更可能为家族招来祸患。前世的她被情爱蒙蔽双眼,从未真正体谅过家族的难处,直到家族因她而衰败,才追悔莫及。这一世,她不能再连累他们,但逃离李既白,是底线,绝不能退让!
正当她心绪纷乱之际,院外传来丫鬟的通传声:“小姐,侯爷……靖安侯派人送来了礼物,说是给小姐压惊。”
压惊?李既白是觉得她今日的反抗,只是一场可以轻易安抚的闹剧吗?
“拿进来。”她倒要看看,他又想玩什么把戏。
一个精致的紫檀木盒被送了进来。打开一看,里面并非金银珠宝,而是一支品相极佳的紫玉箫,箫身温润,尾部缀着熟悉的流苏——这是她前世婚后,李既白亲手所赠,曾是她最心爱之物,日夜摩挲,吹奏的也尽是他喜欢的曲调。
此刻再见此物,黎昭月只觉得无比讽刺。
“砸了。”她看也未多看一眼,冷声吩咐。
“小姐?”云舒惊愕。
“我说,砸了!”黎昭月语气斩钉截铁,“或者拿去烧了,随你处置,别让我再看见它!”
云舒不敢再多言,连忙将锦盒盖上,匆匆退下。
处理了这令人作呕的礼物,黎昭月心头郁气并未消散,反而更加沉重。李既白此举,表明他绝不会轻易放弃。以他的权势和心机,接下来会如何出招?她必须尽快想出对策。
夜色渐深,万籁俱寂。黎昭月躺在熟悉的绣床上,却毫无睡意。地牢的画面不断重现,如同梦魇般反复纠缠。她紧紧攥着被角,指甲陷入掌心,用疼痛提醒自己此刻的真实。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极轻微的,带有节奏的叩叩声,如同夜莺啼叫。而这正是她与李既白从小到大的暗号。
黎昭月浑身一僵,血液仿佛凝固。她悄然起身,并未点灯,也未立即开窗,而是隔着窗棂,一言为发。
风声呼啸,透过月光看到面前的身影,窗外默了一刹,随即响起李既白那刻意压低的嗓音:“昭昭,我知道你在那。开窗,让我看看你可好?今日之事,我心中难安。”
黎昭月几乎要冷笑出声。难安?他李既白也会有心难安的时候,怕是算计落空的不安吧?
“夜深人静,侯爷擅闯女子闺阁,恐惹非议。有何话,明日再说。”她强压下翻涌的恨意,语气疏离而客套。
“昭昭,”李既白的声音里添了几分无奈的宠溺,仿佛在包容一个闹别扭的孩子,“我知道你受了委屈。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何事?为何你突然……像变了个人?可是有人在你面前说了什么,还是我近日忙于公务,疏忽了你?”
他的话语无懈可击,充满了关切与自责,若放在前世,黎昭月早已心软开窗,扑进他怀里诉说委屈。可如今,她只觉得无比恶心。
“侯爷多虑了。”黎昭月的声音如同淬了冰,“无人挑唆,亦非疏忽。只是我突然想明白了些事情而已。侯爷身份尊贵,昭月顽劣,实非良配,今日之言皆出自肺腑,还请侯爷回去吧。”
窗外陷入了长久的沉默。黎昭月能想象出李既白此刻脸上那伪装的温柔面具定然出现了裂痕。她几乎能感受到那透过窗纸传递过来的、冰冷而审视的目光。
良久,李既白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温柔,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昭昭,别说气话。你我自小相识,十年情谊,岂能因一时误会而断送?我知道你心里有我的,这婚事,不仅是两家之愿,陛下亦乐见其成。”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极轻,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笃定。
黎昭月的心彻底沉了下去,他竟然要动用皇权。前世,她欢天喜地地同意了求婚,今生不允,这李既白却拿出另一勒紧她脖颈的武器。
“李既白!”她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他,声音里带着压抑到极致的愤怒,“我再说最后一次,我黎昭月,今生宁死不嫁你!你若强逼大不了鱼死网破!”
说完,她不再给他任何回应的机会,猛地将窗户从内栓死,发出清晰的“咔哒”声,彻底隔绝了内外。
她背靠着冰冷的窗户,缓缓滑坐在地上,身体因愤怒和后怕而微微颤抖。窗外,再无声响,但黎昭月知道,李既白还没走。那个男人,如同最耐心的猎手,绝不会因一次的拒绝而放弃。
夜色浓稠如墨,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黎昭月知道,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她必须尽快强大起来,才能在这场注定艰难的斗争中,搏得一线生机。
黎昭月一夜未眠。天刚蒙蒙亮,她便起身,换上了一身利落的黑色骑射服,将长发用金冠高高束起,吩咐云舒备马。
“小姐,您这是要去哪儿?”云舒看着自家小姐眼下的乌青和眉宇间的坚毅,心中不安。
“去西郊校场。”黎昭月语气平静,“许久未活动筋骨了。”
前世为了迎合李既白喜欢温婉乖巧的模样,她几乎放弃了自幼学习的骑射武艺,整日困于闺阁,研习女红琴棋,最终却只换来一句“棋子”。这一世,那些被丢弃的傍身之技,她要一一捡回来。
西郊校场的阳光带着尘土的气息,灼热地洒在每一个角落,同时附着着一道道探究的目光。昨日黎昭月当众拒婚靖安侯的消息早已传开,此刻前来习武的京城子弟见她不仅毫无萎靡之色,反而一身劲装,英姿飒爽,更是让人侧目。
黎昭月无视那些目光,径直走向马厩中最烈的那匹枣红马。
她轻柔地抚着马背,亲昵唤着:“追日,等会你可要大展身手。”前世她婚后放弃一切所好,对其早已疏远,追日最终也被李既白以“性子太烈,恐伤了她”为由送走。
“哟,这不是黎三小姐吗?”一个公子哥儿摇着折扇凑过来,是礼部尚书家的儿子,王伦,“昨日才在侯爷面前演了一出烈女传,今日就来校场撒野了?莫不是想换个法子,吸引侯爷的注意?”
黎昭月闻言,连眼皮都懒得抬,声音清冷:“王公子有空在这里嚼舌根,不如去关心关心你父亲那本《礼语》还能不能刊印出来。听说,御史台最近对刊印费用很感兴趣。”
王伦脸色瞬间煞白,《礼语》是他父亲为了讨好上官,挪用部分刊印款中饱私囊的私活,做得极为隐秘,她怎么会知道?!他吓得冷汗直流,再不敢多言,灰溜溜地躲到了一边。
黎昭月唇角勾起一抹冷嘲。前世这个时候,这事还没爆出来,但不久后就会成为扳倒礼部尚书的一根导火索。这些蝇营狗苟,她前世替李既白处理文书时,知道得太多。
她利落地翻身而上,“追日”似乎感受到主人与以往不同的气势,兴奋地扬起前蹄,发出一声嘶鸣。黎昭月双腿紧紧夹住马腹,缰绳一抖:“驾!”
枣红马如同离弦之箭,冲入跑道。风声在耳边呼啸,仿佛要将前世的憋闷和屈辱都吹散。她伏低身子,感受着速度带来的极致快意。
几圈下来,她浑身汗湿,眸光却亮得惊人。她来到箭靶区,挽弓搭箭。
“嗖!嗖!嗖!”
三箭连珠,精准地射中百步之外的箭靶红心。
“黎小姐好箭法!”一个略带轻佻的声音响起,是镇远侯的世子,秦耀,京城有名的纨绔,“只是女儿家舞刀弄枪,终究不雅。不如像何家小姐那般,抚琴作画,才是正经。”
黎昭月松开弓弦,慢悠悠转过头。她看向男人,眼神平静无波:“秦世子觉得何小姐好,自去求娶便是。我黎昭月是雅是俗,是舞刀还是弄枪,不劳世子费心。毕竟……”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讥诮,“世子连自己的马球赌债都快还不上了,还有闲心管别人的事?”
秦耀的脸一下子涨成了猪肝色,他张口结舌,在周围人窃窃私语和低笑声中,狼狈不堪地退走了。
接连怼退了两个挑衅者,黎昭月感觉胸中浊气出了大半。她不再理会旁人,专注于骑射之中。策马奔腾,箭无虚发,汗水顺着额角滑落,带来一种酣畅淋漓的痛快。她甚至能感觉到,暗处那道监视她的目光,似乎也带上了几分惊愕。
一直在校场待到日头偏西,黎昭月筋疲力尽,却心情畅快。这是重生以来,她第一次感到如此放松和掌控自己的力量。
回府的路上,她甚至微微撩开车帘,感受着傍晚微凉的风,看着街市熙攘的人群,心中升起一丝渺茫的希望。或许,只要她足够强大,足够警惕,真的能挣脱命运的枷锁。
待黎昭月回到府,母亲身边最得力的孙嬷嬷早已等在院中,脸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和焦急。见到她,几乎是扑了上来:“小姐!您可算回来了!出大事了!”
黎昭月心头猛地一跳,不祥的预感如同冰水般浇下。她强作镇定,一边解下马鞭递给云舒,一边问道:“嬷嬷,何事如此惊慌?”
孙嬷嬷压低了声音,带着哭腔:“宫里……宫里来人了!下了圣旨!是,是赐婚的圣旨!将您赐婚给靖安侯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