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赶来的海边打工临时取消，老板挎着手臂，说亲戚来帮忙，不招人了。
黄可馨和白芷两人只能站在一个小时也来不了一辆巴士的海边站台等巴士回去。
黄可馨低头一直看着社交软件，白芷望着不远处热闹的海水浴场。笑声，海浪声，音乐声，烧烤香味以及海水的微咸味道随着风扑面而来。阳光照耀下，沙滩是金黄色的，晃得人眼疼。
两人被晒得有些恹恹的，躲在树荫下，白芷看着那个取消打工的可恶海边餐厅，看着那群跑来跑去追逐的小屁孩，看着几个和她们差不多年纪的组团朋友们在打沙滩排球，还有最可恶的，门票收50元的海边游乐园，看着真好玩。
白芷拿着忘了哪里拿的扇子扇风，上面是不孕不育男科广告「一次根治，一年抱俩」，一个比拇指的帅气男明星。
白芷的肚子咕噜噜叫了，「大黄，我饿了。」
被叫到的大黄头也不抬，还在刷手机，「包里有面包。两个口味，你先挑。」来自大黄打工的面包店的员工福利。
白芷吃了一个，还是觉得有些不得劲。她说不上来是什么。有些微凉的风吹过脸颊，她的眼睛没法从那群阳光晒得汗水发光的人身上离开，「大黄，我也想去海边玩。」
大黄终于抬头了，她也望向刚刚的来处。那里什么都要钱，而且比一般的要贵。她知道她们缺钱，玩那些对她们来说是奢侈品。没找到工，她们已经浪费了一天在这里。
如果是大人，会说玩什么玩，浪费这个钱，也许还会来一巴掌。
但是她不是扫兴的大人，她把手机屏转向白芷「看，小白，我搜到了附近有个需要清洁的，还包饭。我们去了肯定够在这里玩一圈的。」她的脸上是自豪又期待的开心。
小白开心地抱住大黄，超过3秒就被大黄嫌弃地推开了，两人身上都是热汗，意思意思就行了。
大黄和小白开心地沿着马路边走，那家需要清洁的不远。大黄已经打电话问了，对方说先要试工。
试试就试试。反正试工说也给钱。
白芷哼着歌，像是无忧无虑的小学生。大黄听着她吐槽上次夜班来的几个傲慢的客人，以及她店里那个谁都不服的辍学小孩姐。傲慢客人最后被小孩给骂跑了，之前他们还想动手，就被小孩姐说欺负未成年，威胁要报警，被吓跑了。
小孩姐说自己是主动不想上学了，家里也回不去，就看那么多人能打工，也想着打工养自己。老板不是什么正经老板，不问临时工出处，来人试工过了就能干，所以小孩姐也算有了收入，有收入也能有地方住了。
白芷自己也是没有家的人，也认识像大黄这样有家不能的人，所以她很理解小孩姐。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不过，当年白芷遇到了很多好心人，现在她还是自顾不暇，但是愿意模仿一次好心人。
她没有劝小孩姐回家，其他人听到小孩姐年龄就劝，小孩姐烦得劝一个怼一个。
她告诉小孩姐，其实不回家也有很多能帮她的地方，至少吃喝和住的都能省钱，省了的钱能做很多事，至少吃好吃的。
小孩姐不是第一天认识白芷，虽然警戒，也愿意听听。老板以她年纪小，给得很低，每天紧巴巴地吃和住。
白芷联系了还能联系上的义工姐姐，说明了情况，把她的联系方式给了小孩姐。告诉她，就算是想聊聊天也能找她们。她们什么都不收钱。
白芷又多加了一句：「收钱的话，快跑。」
小孩姐听了这话，笑了出来。她点点头，笑的样子还是有点小孩的稚嫩模样。白芷忍不住想到第一次认识大黄的样子。
两人认识就是一起打工，都是17、8岁，只找到发传单的工作。两人一起拼菜，一起发传单。老板在最后一天没结账就跑路了。她们一起找老板，骂老板，找老板的时候骂老板。
报警，没有用。没有签合同和联系方式，给的也是现金，最后不了了之。两人倒是结识了，至少能互推个工作。
闲的时候聊天，忙的时候拼饭。刚进大学就遇上奇葩舍友的两人决定出来住，两人一起便宜些，去打工也方便。学校附近的打工都低价内卷大学生，她们不干。只能往远的找。
打工也可以学技能的。什么做咖啡、面包蛋糕，甚至开车、英语以及电脑软件等等。两个人在打工中学，技能学习，经验累积，人脉积累，时薪也逐渐上去了。
直到毕业那年，她们才知道原来校内也有不错的工作，就是竞争激烈，她们不知道，也无所谓了。
她们很早就意识到，没有家庭助力，需要半工半读的生活，她们必然会在放弃很多，包括社交等等。
她们不后悔，能自食其力虽然耗尽力气，至少不求人。
白芷的家里很简单，没人养，小的时候就被送进福利院了。福利院最多只能养到成年，很多人是梦想早早被领养走，过上好日子的。白芷要好的大姐姐被带走又退回，带走又退回，最后变沉默了。
白芷不愿意受人管，她觉得自己养活自己也挺好的。她心疼那个大姐姐，和她也这样说。对方忧伤地看了她一眼，又默默垂泪。
旁听的孩子们就和院长恶毒地打小报告，说白芷欺负人，把人欺负哭了。领养家庭多，孩子也多。家庭大多想要健康漂亮的孩子，但是这样的孩子不多，身体残疾或需要钱治病的孩子都有，还有天生治不了的病。
决定权还是在院长。院长自然就会罚白芷欺负人这件事，有时是不给饭吃，有时是罚站。
那些打小报告的孩子在白芷面前展露了天真的恶意。
白芷也不愿意被领养，随她们说去。同时开始心心念念，希望以后赚了钱能有个自己的住处，最好再养个猫啊狗啊的，过自己的好日子。
那些孩子们看白芷没有哭，加倍地接连和院长说她坏话。她也就顺着他们的坏话，好好地欺负了一下这些嘴巴毒的混蛋。罚站无所谓，没饭吃是真的饿，饿得抠墙抠床板。
看白芷无所谓院长的看重和领养，这些孩子还白吃几次拳头。哭了也没用，谁让他们自己和院长所白芷欺负人呢。现在真被欺负了，白芷符合人设，他们反而怕了。他们说一次坏话让白芷吃不到饭，白芷就打一次。
他们看出白芷没什么软肋，立刻转移了目标。
大黄是来自拼拼凑凑的离异家庭。几次离婚和结婚，最后是后爸后妈带着她生活。只是都不是亲生子女，加上亲生子也有了，大黄的生活越发局促压抑。
住在帘子隔开的阳台，白天需要收起床。她像是家生子，要承担所有能做的家务，要照顾弟弟，不能比弟弟优秀，什么都要让着弟弟，客人来了就赶出门去溜达。她像是拿不上台面的东西，父母的恩情时刻挂在嘴边，为弟弟付出是必须的责任。
大黄越听越觉得有什么不对，但是她说不出来是什么不对，什么是对的。
一直到她16岁开始在外打工，一家人都很高兴。班主任说她成绩不错，能考大学，大学毕业能赚更多，拦住了想让她辍学的父母，她下了课打工。
只是她的收入必须都上交，这是回报父母。她还是不知道从哪里反对，默默点头了。
打工地方的女老板开着一家小甜品店，没事就和大黄闲聊。听到她上缴工资，表情像是天塌了，接着她听到大黄的身世，天塌成碎末了。女老板气得骂了一通，大黄不懂，她为什么那么生气。女老板又气得骂了一串，还吓跑了一个刚进店的男人。
每天最爱求天拜佛财源滚滚的女老板，没管那个吓跑的客人，抓着大黄的肩膀，告诉她，这都不对。这是不对的。
父母生养是一种恩，但是人生来是自己的。怎么养是父母的事，怎么报恩是自己的事。
现在她的父母不对。女老板说不出什么大道理，但是她当天给大黄涨了工资，并教她，现在开始要学会和父母撒谎，只给之前的那个数。她现在未成年，能选择的很少。至少要把书读了，这是最重要的，改变未来的方式。
大黄喜欢这个女老板，她一开始就挺严格的，但是她教大黄怎么做蛋糕，怎么做饼干，每天卖不出去的就给大黄带回去。自从她知道大黄什么都需要上供家里，她就盯着大黄在店里把带回去的蛋糕饼干吃了，或者就是和她说，先放店里，上学前来拿，别带回家。
大黄带回去的钱和蛋糕饼干都不知道后来去哪儿了。她喜欢女老板做的蛋糕，喜欢她教她做的事。她隐隐知道父母知道了肯定会生气，但是她有一种隐秘的快乐，一种脱离一点规矩外的自由。
后来女老板的小蛋糕店还是没开下去，大黄找到了新工作，还是女老板介绍的，一般也都不招未成年。女老板说她要去打工了，大黄也觉得挺好的，因为她就喜欢打工，除了给父母的，其他都是自己的，她用攒的钱要去买人生第一部手机，她的第一个无关父母和弟弟的目标。
再后来，就是18岁毕业了，父母说10岁的弟弟大了，以后要找对象，让她搬出去住。也督促她该找个工作，要为弟弟的婚房努力。她满嘴答应，这几年的打工生活，让她知道了怎么回应父母，又不会伤害到自己。
再后来就是认识小白了，小白是个对世界充满好奇，又很清醒的女孩。大黄觉得她们很像，都希望能过更好的生活，也觉得不像，小白对世界总是比她更多一份宽容和善意。
大黄拉着已经爬坡累得不想讲话的小白继续往山上走。这位雇主，就住在面向沙滩的山上别墅里。很符合有钱人的印象。
开门的是一位看似温和又神情严肃的中年妇女，她从上到下地扫视了两个女孩，要了身份证核对，才让她们进门。大黄已经意识到这家雇主也许会比较严苛，心里多了几分紧张。
有钱人给钱大方，要求也细，有时候甚至不能带着太高的尊严。
大黄和小白虽然想在海边玩，但是也不想平白让人侮辱一番，除非她们给的够多。大黄准备好了随时走人的打算。
小白到处看看，这个花园很漂亮，各色的花朵在精心照料下绽放。小白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还在地里，还长这么好的花。
跟着中年妇人走进去，她们先套上鞋套，又被介绍了清洁顺序和工具。以一个洗手间为试工，两人在妇人的监督下，完成了一次清洁试工。妇人给了200块，大黄觉得刚才她对妇人的心声有些大声了。一个洗手间试工就给200，还是一人200，大黄愿意把自尊心折吧折吧，卷起来塞屁兜里。
妇人说还算满意，都是这个质量的话，就委托他们做2层楼的打扫。这个别墅显然不止2层楼，不过她们不在意，给钱多的说了算。小白出面和妇人敲定了价格，双方满意地先进行了定金的交接。
大黄小白就立刻开始干起活。因为妇人说别墅主人喜欢安静，两人分完工就不说话，猛猛干活，她们也想专心干完去海边。这次的清洁比他们本来应征的海边打工还多，时间还短，稳赚了。
两人也不马虎，仔仔细细里里外外，不放过一个死角。有不确定的地方，也不自己决定，会问清楚管家，也就是那位妇人的安排。妇人很满意她们有事先问的专业态度，更满意她们的效率和成果，最后验收的时候，甚至留了她们俩的电话，说下次可以在考虑找她们。
走出门口，两人相视一笑。一起在那间本来不招人的海边烧烤，点了想吃的菜。一头汗的老板，一边烤东西，一边抽空去端盘子送菜。每个人忙得脚不沾地。老板没认出两人，还为烧烤晚上一个劲道歉，说会再送个菜。大黄和小白喝着汽水，坐在靠窗的位置，太阳逐渐向海平面落下，沙滩染上了暗金色，夜晚的狂欢刚刚开始。
天空中的云粉色紫色交织，晕染着太阳的橙色余晖，美得让人说不出话。游乐园的烟花冲上深蓝色的夜空，绽放出粉色的游乐园标志。沙滩的音乐响起，好几个人工篝火在沙滩上点起，笑声说话声比白天更热闹。
大黄转头问小白：「真的不用去游乐园吗？今天的钱够用了。」小白满足地摇摇头「有好吃好喝，还有烟花看就够了。我才不想坐那个跳楼机吹冷风呢。他们尖叫得真渗人，明明害怕，还花钱买罪受。」
大黄扑哧一下地笑了，「小白说得对。有好吃好喝的，还有烟花看，音乐听，海风吹。今天美好得像做梦。」
回去的巴士上，小白闭上眼，头靠向大黄的肩膀，这次她也嫌弃却没推开。小黄，她们的卡车橘猫还在朋友那里，她们本来想外出打工，委托几天给开宠物店的朋友，现在看来今晚就可以接回来了。
一家人在一起更开心。
大黄喜欢这样的一家人。
游乐园的烟花还未停息，又开始在空中炸开绚丽的颜色，还炸开几个字「开心一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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