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房的门被无声地推开,一个半透明的身影飘浮在尘埃飞舞的光束中。
那是一位身着陈旧牧师袍的老者幽灵。
他身形略微佝偻,面容布满皱纹,银白色的头发稀疏而凌乱。他的双眼却不像一般亡灵那样空洞,反而透着睿智与深深的疲惫,仿佛承载了太多岁月的重量。他周身散发着柔和的微光,手中握着一串褪色的木制手串,珠子上隐约可见细密的裂纹。
“孩子,你来了。”老者的声音直接回荡在米燃洋的脑海中,苍老而温和。
米燃洋周身水幕流转,没有感受到对方身上存在恶念,略微镇定,却没有放松戒备:“托马斯·威尔森?您不是牧师吗?怎么还徘徊在人间?”
“我只是他留下的一段执念,依附在这串手串上。”老者抬起手中的珠串,珠子发出轻微的“噼啪”声,“真正的托马斯早已回归主的怀抱。我因他最后的执妄而生,是他未竟之愿的投影,这些年来,一直在此地等待一个能解决这一切的人。”
“解决这一切?”米燃洋心头一跳,看来这幽灵神父就是任务的关键NPC了。
“是的,解决这一切。”老者的声音带着沉重的意味,“一切的开端,都要从‘赫斯克’的诞生说起……”
随着老者的叙述,一段被尘封的往事缓缓展开。
“年轻时候的托马斯是不信神的,直到在一次天灾中目睹了真正的神迹——一位路过的旅人用超凡的力量治愈了垂死的孩童。”
“从那以后,他对超凡力量的渴望如野火般蔓延,烧尽了他所有的理智与节制。他不仅痴迷地收集各种与神秘学相关的物品和书籍——从记载着血腥献祭仪式的古老羊皮手稿,到附着着不明怨念的巫毒娃娃护符,乃至用不知名血液绘制的、传闻能召唤并束缚异界存在的禁忌法阵图。”
“他愈发疯狂地尝试。在月相盈亏的夜晚,他按照破译出的残卷,在密室里用盐圈和银粉绘制守护阵,颤抖着念诵那些拗口而亵渎的咒文;他尝试过用草药、矿石甚至自己的血调制灵视药水,饮下后却在剧烈的呕吐和幻觉中只看到一片虚无;他甚至模仿古老部落的习俗,在雷雨夜将珍贵的祭品——家传的银器、猎取的鹿心、乃至一绺他自己的头发——埋入森林,试图取悦那些无法言说的存在,换取一丝微不足道的回应。”
“然而,没有用。”老者的声音里充满了过往的苦涩与偏执,“寂静。永恒的、令人发狂的寂静。他倾尽家财、耗尽心血收集来的所有圣物与邪物,他冒着巨大风险进行的所有仪轨与祭祀,没有一样得到回应。仿佛整个世界的神秘面纱对他紧紧闭合,那些传说中的力量对他这个渴望者报以最彻底的蔑视与沉默。”
“就在他被这种绝望彻底吞噬,即将陷入疯狂边缘的时候,一个念头如同最后的救命稻草般攫住了他:既然向那些未知的、异域的、甚至邪恶的存在祈求得不到回应,那么……为何不尝试投向一个更为正统、广泛流传、且看似充满慈爱的信仰呢?”
“于是,仿佛一个在沙漠中濒死的旅人扑向海市蜃楼,他几乎是仓皇地、功利性地投入了主的怀抱。他成为了主的信徒,并非源于顿悟或虔诚,而是将这视为又一个可能获得回应的仪式,一个更为宏大、或许也更为有效的‘方法’。他渴望的是力量本身,至于这力量来自神灵还是魔鬼,于他而言,并无区别。”
“再之后他成为了锈溪镇的神父。”
“那年鸟灾肆虐,庄稼岌岌可危。普通的稻草人根本吓不住那些精明的鸟儿。托马斯在一本破旧的密典中得知:受人信仰的象征更容易诞生自然之灵。于是他告诉镇民,他会向主祈祷,期冀主的威严能够降临在他制造的稻草人身上,震慑那些破坏庄稼的鸟儿。”
“实际上这只是他的一次实验。”
“又一次验证超凡力量存在的实验。”
“他设计了让稻草人能够吸纳人们的信仰之力的仪式;制作泥心时,他又混入了召唤灵性的秘法材料;最后立起稻草人时,他诵念的是强化象征的古老咒文。”
“至此,‘赫斯克’诞生了。”
“令人震惊的是,‘赫斯克’真的诞生了灵智!”
“最初它单纯地回应人们的愿望,忠诚地守护麦田,不让鸟儿破坏田地。但是随着科技的发展,声波驱鸟仪取代了稻草人。被遗弃的‘赫斯克’失去了信仰之源,得不到信仰的它渐渐堕落,开始走向极端。它疯狂地屠戮田地附近的鸟类,试图重新获得人们的关注。”
“这时候托马斯才发现自己的实验真的成功了。他既兴奋又恐惧——他成功了,却也创造了一个不可控的超凡存在。”
“他知道只要停止定期更换泥心,赫斯克就会自然消散。但出于研究者的痴迷和身为创造者的愧疚,他选择了继续更换泥心,只是不断增加圣盐和圣水的比例,试图压制它的堕落。”
“直到他老得快要不能行动前,老托马斯为‘赫斯克’换上了最后一颗泥心。他想着自己不久于人世,届时赫斯克也会因失去新的泥心维持本源而消散。在愧疚与无奈中,他对这个被自己创造又即将抛弃的孩子说‘如果寂寞就来找我’这样的话。”
“他原本想的是死后自己下地狱去化解‘赫斯克’的执念,却没想到这句话凝结成了新的诅咒,原本执着于守护麦田的‘赫斯克’将这句话视为新的救赎。为了挣脱泥心的束缚获得自由,为了寻找它的创造者,它不惜陷入癫狂加深堕落,最终酿成了现在的惨剧。”
老神父的幽灵发出悠长的叹息:“我的时间不多了……年轻人,请帮助我阻止‘赫斯克’,结束这场因我而起的悲剧。”
米燃洋皱眉:“需要我做什么?”
“‘赫斯克’自从挣脱束缚后,就再未踏足过这座教堂。而我,也只是一段被束缚于此的执念,无法离开。”老者的目光慈祥而哀伤,仿佛透过米燃洋望向遥远的某人,“孩子,我请求你,请你带我去找它。”
“原本我的计划是打算等待有缘人,将真相告诉他,并指引他取下教堂正殿那页被圣光祝福过的《主祷文》,用圣水浸透,以此彻底消灭它——消灭那个我亲手创造的怪物,这本是它罪有应得的终结。但是你出现了……”
老者的声音里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动容,他虚幻的身影微微波动,仿佛情绪十分激动: “你周身萦绕的自然气息,是如此浓郁而纯净,就像……就像自然万灵诞生之初,自然之母赐给万灵时的模样。原本的‘赫斯克’本就属于自然之灵,对自然气息它有着本能的亲近与渴望。”
“哪怕它如今已被怨念与执念扭曲,沉沦黑暗,但这源于生命本初的自然之力,或许是唯一能穿透疯狂、触及它内心深处那一丝残存本性的光芒,唤醒它片刻的清明。”
老者的影像愈发透明,但他的话语却愈发清晰恳切,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期望:”所以,我恳求你,尝试一个更艰难的方法。找到它后,想办法让‘赫斯克’清醒过来,哪怕只有一瞬间的清醒都行。“
“我想唤醒‘赫斯克’原本的自然之灵,代替托马斯达成那个约定,打破诅咒,净化‘赫斯克’身上的厄业。“
“我知道,这很危险,也近乎奢望。它双手沾满罪孽,即便成功净化,也无法抵消其万一。但至少……至少能让这个迷途的孩子,不是带着无尽的仇恨与疯狂被彻底抹杀,而是能重回自然母亲的怀抱,总好过被彻底消灭。”
”这,是一个愚蠢的创造者,最后也是唯一的赎罪。“
“……我知道了,我答应你。”
沉默如同谢幕的幕布,在库房里笼罩了许久,少年清澈透亮的声音在此刻也显得十分沉重,不过米燃洋最终还是应承了下来。
随着话音落下,老者欣慰地颔首微笑,那半透明的身影如被风吹散的青烟,缓缓消散在从彩绘玻璃透入的、斑驳的光尘之中。唯有那串饱经风霜的木制手串,“啪嗒”一声,掉落在积尘的地板上,发出一声轻响,仿佛为一段漫长的等待画上了暂时的休止符。
俯身将老神父的随笔手册和手串揣进兜里,米燃洋不忘到正殿将《主祷文》和圣水也收集起来。
圣坛前的圣水池水波不兴,倒映着穹顶模糊的壁画。他在讲坛下方发现了一排落满灰尘的银质圣水瓶,瓶身雕刻着繁复的花纹与圣徽。他默默地将所有瓶子灌满,池中之水肉眼可见地下降,仿佛他汲取的不是水,而是这座教堂最后残存的神圣。
直到池子里的圣水被舀了个精光。
米燃洋拾起圣水瓶子,感受到上面散发的的中正祥和却略带悲悯的气息。他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坚定起来。
推开教堂沉重的木门,预料中的黄昏并未到来——
门外,是一片燃烧的血色地狱。
巨大的、猩红的夕阳低垂于天幕,仿佛一颗濒死巨兽淌血的眼球,狰狞地凝视着世间。不祥的血光浸染了一切,教堂的灰墙、脚下的青石板路、乃至空气中飞舞的尘埃,都蒙上了一层粘稠的、令人窒息的暗红。
而就在教堂对面,那座废弃谷仓的屋顶上,一个扭曲的身影静静地伫立在那里。
正是稻草人——“赫斯克”。
它破旧的宽檐帽边缘被血日落得锐利如刀锋,麻袋脸上那割裂破碎的夸张笑容,在此刻的光线下扭曲成了一个无比怨毒的表情。空荡荡的眼窝深处,两点猩红的光芒如同余烬般明明灭灭。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
在它的周围,屋顶的飞檐、路边的栅栏、枯死的树枝上……落满了无数乌鸦。
它们寂静无声,密密麻麻,如同接受检阅的军队,每一只都保持着绝对静止,头颅无一例外地转向米燃洋的方向。无数双漆黑的小眼睛,在血光下反射着冰冷、非人性的光泽,仿佛它们不再是鸟类,而是某个整体延伸出的、充满恶意的监视器。
没有风声,没有鸟鸣,只有血日无声燃烧。
稻草人微微歪了一下头,脖颈处的麦秆发出“喀啦”一声干涩的脆响,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它抬起一只由枯草缠绕而成的手臂,直直地指向米燃洋。
仿佛是一个信号,所有乌鸦的头颅也随之同步地、僵硬地偏移了相同的角度。
最终的对决,于此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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