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那种熟悉的、令人五感剥离的虚无与黑暗,米燃洋感觉自己再次被抛入了那条粘稠的甬道。
就在这时,那首熟悉的童谣再次响起,但旋律变得诡异而扭曲,歌词更是充满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恶意:
“稻草人,掉脑袋,
麻雀啄走眼珠子~
风哭啦,雨红啦,
叔叔跪着捡下巴~
黑麦穗,咧嘴笑,
粮仓堆满空鞋子~
你一根,我一根,
冬天用来缝肚皮~”
孩子们的声音不再清脆欢快,而是变得尖锐、失真,如同用指甲刮擦玻璃,每一个音符都钻进脑髓,带来难以言喻的生理性不适。
米燃洋感觉自己的意识像是被这扭曲的歌谣狠狠撞击,骤然陷入一片空白……
当他再度恢复意识时,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熟悉的麦田中央。
但他无法动弹。
他的视野很高,很固定,只能直直地看向前方。他感觉到自己是由粗糙的麦秆捆扎而成,头上套着麻袋,身上穿着破旧的衣服——他正透过一个稻草人的视角观察周遭。
他看到年轻的托马斯神父正站在自己面前,神情专注而带着一丝隐秘的狂热。神父手中捧着一团用圣盐、圣水和泥土混合捏成的“心脏”,口中诵念着复杂而古老的咒文。接着,托马斯庄重地将那颗湿润的、蕴含着特殊力量的泥心,塞进了“他”的胸膛空洞里。
看来是赫斯克无疑了。
嗡——
画面猛地一震,闪烁着缤纷的色彩!米燃洋的感知变得奇异无比,他“看”到无数金色的光点和翠绿色的光点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涌入这具稻草身躯,它们相互缠绕、排斥,最终在泥心的作用下,艰难地融合在了一起。
一个模糊的、人形的、散发着柔和绿光的灵体——自然之灵——在稻草人体内懵懂地诞生了。
它就是最初的赫斯克。
紧接着画面一转。
他看到农人们围在他身边,虔诚地祈祷,希望鸟儿远离他们的庄稼。他“感觉”到身体里的自然之灵本能地响应着他们,散发出无形的波动,鸟儿们便惊恐地不敢靠近。当丰收来临,人们真心实意地对着稻草人道谢时,那股温暖的、金色的信仰之力再次涌入。
这颗泥塑的心在悸动。
就在这时,他清楚地听到,从这具身体的深处,传来一个稚嫩的,好奇的,如同初生婴儿般学语的小孩子声音,就像是在和他分享一个新发现的秘密:
“咦?暖暖的……痒痒的……跑进心里来了!”
“不过,好舒服呀……”
画面陡然变暗、下沉。再次亮起时,他发现自己被丢弃在阴暗的教堂库房里,积满灰尘。自然之灵的光芒变得极其黯淡,如同黎明的残烛。那个稚嫩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却是充满了困惑和委屈,像是个被关在门外找不到家的孩子:
“为什么……大家不需要我了吗?”
“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赫斯克……还可以做得更好的……”
皎洁的月亮高悬于空,清冷的银辉泼洒下来,却无法照亮山林深处的浓重黑暗。他无声地行走在山林间,枯草的手臂带着不属于其材质的精准与力量,轻而易举地扼断了一只又一只依偎在巢中或枝头休憩的鸟儿的脖颈。那个声音在寂静中自言自语,依旧是孩童的语调,却混杂着一种令人脊背发凉的兴奋和不解,仿佛只是玩了一个弄脏小手的游戏:
“小鸟儿……不吵了,田地就安静了,对不对?”
“这样……大家会不会就会来夸赫斯克做得好呢?”
“可是……为什么心里……不像以前那样暖暖的了?”
最后的语气带着一丝困惑和失落。
画面再度流转,定格在年老体衰的托马斯神父,最后一次为他更换泥心。当老神父用悲伤的语气说出“如果实在寂寞了,就来找我吧”时,那个声音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努力理解这句话的含义。它不再有之前的欢快或明显的委屈,而是变得平板,甚至有点偏执,像一个只抓住了某个关键词语的程序:
“寂寞……不懂。”
“但是……‘来找你’……赫斯克记住了。”
“大家不要赫斯克了……赫斯克……就来找你。”
咔嚓……!
所有的幻象如同玻璃般轰然碎裂。
米燃洋的意识被猛地拽回现实,他发现自己重新站在了教堂外的街道上。
眼前的景象让他瞳孔一缩。
那个他刚刚才在幻境中目睹了其一生轨迹的稻草人,此刻已经模样大变,化为了一个更加恐怖的存在——它身躯膨胀,由无数蠕动纠缠的暗红色麦秆构成,如同剥皮露肌的怪物;原本的麻袋头被一个由无数尖锐麦秆触手疯狂舞动形成的恐怖口器所取代;周身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血腥与**麦秆混合的浓烈气息,暴虐的能量波动几乎让空气都为之扭曲。
而场上,那每次登场都带着近乎傲慢的自信、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三人组,此刻竟只剩下索菲娅一人还踉跄地站着。
戴维斯早已倒在血泊之中,生死不知。
布朗壮硕的身躯倒在不远处,胸口被数根暗红色的尖锐麦秆彻底贯穿,瞪大的眼中还残留着难以置信的惊愕。
索菲娅脸色惨白如纸,往日那份优雅与骄傲被彻底击碎,只剩下无边的恐惧与深入骨髓的绝望。她那只原本握着镌刻了家族荣耀象征的手枪的手,此刻无力地垂在身侧,枪膛早已空荡。那枚寄托了最后希望的破魔之鸢尾,并未能终结这场恶梦,反而似乎催化出了更可怕的怪物。
她徒劳地维持着微弱的紫色护盾,身体因脱力和恐惧而微微颤抖,正难以置信地、近乎崩溃地望着眼前这因异变而散发出滔天凶威的怪物。所有的底牌都已经打光,两个同伴也全都倒下了,她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名为绝望的冰冷触感,正一点一点扼紧她的心脏。
就在索菲娅被绝望彻底吞噬之际,她眼角的余光猛地瞥见——那个原本她以为已经死掉的东方男孩,竟然重新出现在了不远处!
一丝绝处逢生的狂喜瞬间冲散了部分恐惧。
“帮帮我!”索菲娅尖声叫道,压榨着体内为数不多的魔力,周身的紫色护盾再度闪亮,虽然远比之前黯淡稀薄,却依旧坚定。她不顾一切地朝着米燃洋的方向冲去。
与此同时,米燃洋也看到了场中异变的怪物追逐着岌岌可危的索菲娅。他没有任何犹豫,手掐法诀,清喝一声:“夜露凝霜!”
无数冰蓝霜针再次凭空凝结,如同骤雨般射向正欲扑向索菲娅的异变稻草人,极寒之力暂时逼退了那挥舞的恐怖麦秆触手,为索菲娅争取到了一线生机。
索菲娅踉跄着冲到米燃洋身边,语气急促而带着一贯不容置疑的贵族式命令语气,尽管她此刻狼狈不堪:“听着!我是罗斯柴尔德家族的六小姐索菲娅!只要你这次能保护我通关任务,我的家族必将给予你难以想象的丰厚报酬!”
米燃洋闻言微微一怔,他对这个名号毫无概念,但眼下对付赫斯克本就是他的目标。他点了下头简短地回答道:“好!”
索菲娅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将残存的护盾能量分润出一部分。一道略显稀薄、却依旧稳固的紫色光晕迅速延伸,精准地笼罩在米燃洋周身,与他自己淡青色的水系灵气交相辉映,形成了一道双重的防护。
“我目前的魔力只能制造出这种程度的‘坚壁’了,”她的语速极快,却依旧努力维持着那份贵族式的镇定,尽管眼神深处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慌乱,“在被打破之前它能帮你抵消所有冲击……一切,就靠你了!”
话音未落,她已经极其敏捷地闪身到米燃洋的背后,几乎紧贴着他的脊梁,寻求着最直接的保护。一双美眸紧张地扫视着前方赫斯克的动向,显然对之前被瞬间近身突袭的场景还心有余悸,生怕那恐怖的身影再次无视距离直接出现在自己面前。
就在这时,米燃洋兜里的那串木质手串突然散发出温热的微光,老神父焦急的声音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孩子!它……它…赫斯克已经完全沉沦了!它内心积压的所有怨愤与痛苦彻底爆发了,现在的它已经魔化成‘丰穰之恐魔’了,怨恨与疯狂已彻底侵蚀了它的核心……”
“那个最初回应祈祷、守护麦田的自然之灵……恐怕已经被埋藏在最黑暗的深处了。”老者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语气充满了无力与悲伤,“想要唤醒它……我……我不知道我们还能不能成功,甚至不知道它是否还存在着……”
米燃洋看着眼前那不断蠕动、散发出恐怖压迫感的怪物,咬了咬牙:“总得试试再说!”
他主动冲了上去,体内《清静无为心经》疯狂运转,周身淡青色光晕也在快速流转。
战斗瞬间爆发!
异化后的赫斯克力量与速度远超之前,无数暗红麦秆如同狂舞的毒蛇巨蟒,从四面八方绞杀而来,不仅力量巨大,更带着一种腐蚀生命的邪恶气息。米燃洋的攻击附着的水系术法轰击其上,往往只能暂时击退少数,更多的攻击则狠狠砸在它的草木编制的护盾和格挡的手臂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迎着攻击米燃洋施展“寒雾笼纱”防御,却被几根特别粗壮的、顶端如同钻头般的麦秆触手集中一点猛烈钻击,水幕剧烈波动,几近破碎!
就在水幕摇摇欲坠、即将被钻透的千钧一发之际,米燃洋眼中精光一闪,猛地从怀中掏出了那页从教堂取得的、散发着微弱圣洁光芒的《主祷文》书页,以及一小瓶圣水!
他毫不犹豫地将瓶中圣水泼洒在书页之上!
得到圣水浸润,那页纸张瞬间爆发出耀眼的乳白色光辉,一股中正、祥和却带着强烈排斥邪异力量的气息骤然扩散!
正疯狂钻击水幕的暗红麦秆触手如同被烙铁烫到一般,猛地缩回,尖端甚至冒起了丝丝白烟,发出痛苦的嘶嘶声。赫斯克发出一声夹杂着愤怒与不适的咆哮,攻势也为之一顿。
抓住这宝贵的喘息之机,米燃洋迅速将闪耀着圣光的书页拍向面前的水幕,那乳白色的光辉竟暂时融入了流转的水波之中,让即将破碎的水幕稳定了不少,甚至表面都附上了一层淡淡的圣洁光晕。
然而,这融合了神圣力量的防御似乎彻底激怒了赫斯克!它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那被圣光灼烧得冒着白烟的触手非但没有退缩,反而更加疯狂地汇聚起来,不顾那“滋滋”作响的灼烧声与不断消散的邪恶气息,如同无数根狂暴的钻头,以纯粹的力量和数量,悍然猛击在同一点上!
“咔嚓——哗啦!”
在一声令人心悸的碎裂声中,坚韧的水幕连同附着的圣洁光晕,终究不堪重负,被硬生生彻底击破!圣光书页的光芒也随之彻底黯淡下来。
但如此不计代价的猛攻也让赫斯克庞大的身躯出现了片刻的凝滞,那些发动攻击的触手明显萎缩了一些,它身躯上的红芒也剧烈闪烁了几下,仿佛消耗巨大,需要短暂的回气。
米燃洋抓住这个间隙,一记蕴含真水之力的掌风全力拍在怪物身体上,却只是让它微微一滞,反而被其一条如同巨鞭般的肢体狠狠抽中胸膛!
“咚!”
他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砸落在地上,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出。身上的紫色护盾闪烁了几下,彻底消散。
“呃——”米燃洋挣扎着想爬起来,却感到内息一阵紊乱。
索菲娅吓得惊叫一声,脸色更加苍白。
眼看赫斯克再次挟着滔天凶威逼近,腥风扑面,米燃洋强压下翻涌的气血,猛地转头对索菲娅喝道:
“调动你所有的力量!给我最强的护盾!我需要时间施展一个法术!”
他的声音急促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目光紧紧锁死步步紧逼的怪物,周身淡青色的灵气开始加速流转,显然已在准备下一个强大的术法。
索菲娅此刻已别无选择,她将体内最后仅存的魔力毫无保留地激发出来,双手艰难地结出一个复杂的手印,脸色瞬间变得灰败,一道凝实了许多、却范围极小的深紫色蛋壳形状的护盾将米燃洋笼罩其中。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广修万劫,证吾神通……”米燃洋不顾伤势,迅速盘膝坐好,双手飞速结印,口中诵念起玄奥的咒文——「清静涤魂甘露咒」!这是一种借助天地水灵之气,进行大范围净化与抚慰的高等祝由术。
赫斯克显然感受到了那咒文带来的威胁,发出尖锐的嘶鸣,所有攻击如同狂风暴雨般倾泻在那深紫色护盾上!护盾剧烈震颤,表面泛起密集的涟漪,裂纹开始出现,索菲娅跪倒在地,七窍甚至开始渗出鲜血,却仍在拼命维持。
“……甘露洒心,妖氛自散……洞慧交彻,五炁腾腾!”
就在护盾即将破碎的最后一刻,米燃洋终于念完了最后一句咒文!
刹那间,天空骤然昏暗,乌云密布,淅淅沥沥的小雨从天而降,雨水清澈,蕴含着一种宁静、祥和、充满生机的力量。
雨水淋在米燃洋和索菲娅身上,他们身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消耗的力量也在快速恢复,心中的恐惧和焦躁被缓缓抚平。
然而,这充满净化力量的雨水对于恐魔而言,却如同最强的酸液!
“嗤——嗤嗤——!”
雨水淋在它那暗红色的恐怖身躯上,立刻冒起滚滚白烟,那些蠕动的麦秆仿佛被灼烧般剧烈抽搐、萎缩,发出刺耳的“滋滋”声。怪物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混合着痛苦与某种解脱般的尖锐长嚎,庞大的身躯疯狂挣扎扭动,却无法摆脱这笼罩全场的净化之雨。
在剧烈的痛苦挣扎中,一个细微、扭曲、却异常清晰的孩童哭喊声,艰难地从那恐怖的口器中挤出:
“救……救救我……好痛……”
突然,米燃洋兜中的手串光芒大盛,老牧师托马斯那半透明的灵体缓缓浮现,他脸上充满了无尽的悲伤与怜爱,一步步走向那在雨中痛苦哀嚎的怪物。
令人惊奇的是,自从托马斯出现,赫斯克的所有动作都停止了。它那由触手构成的恐怖头部“望”着走来的老牧师,尽管在净化之雨中痛苦地颤抖,却不再有任何攻击意图。
托马斯灵体张开双臂,温柔地、虚弱地环抱住那庞大而扭曲的身躯,仿佛在拥抱一个迷途的孩子。
“结束了……孩子……都结束了……”老神父的声音温柔而悲伤,“我带你回家……”
赫斯克那可怕的、由麦秆构成的手臂几次抬起,尖锐的顶端微微颤抖,似乎本能地想要攻击靠近的灵体,但最终……它只是轻轻地、小心翼翼地,用那已被雨水净化得逐渐褪回枯黄色的稻草尖端,碰了碰老牧师虚幻的肩膀。
紧接着,在净化之雨的冲刷下,它身上那暗红的色泽、扭曲的形态开始快速褪去、缩小……最终,重新变回了那个最原始的、破旧的、戴着破帽子的稻草人形象。
老神父的灵体抱着这个小小的稻草人,脸上露出了释然与安详的笑容。
一魂一怪的身影在淅沥的雨水中逐渐变得透明,如同被雨水融化了一般,最终化作点点柔和的光粒,缓缓升腾,消散于天地之间。
雨,渐渐停了。
乌云散开,一缕熹微的晨光刺破云层,照亮了这片饱经摧残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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