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后余生的两人相视一眼，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疲惫与庆幸的情绪涌上心头，不禁放声大笑起来，笑声在寂静的、沐浴着夕阳的废墟中显得格外清晰。
很快，索菲娅率先止住了笑声，优雅地轻咳一声，恢复了那副世家小姐的仪态，只是眼角还残留着些许笑意。“这次真是多亏你了，”她语气真诚地说道，同时好奇地打量着米燃洋，“一直未请教你的名字是？”
“米燃洋。”米燃洋此时整个人处于一种任务完成后的松弛状态，既然试炼已了，也就没了之前的诸多顾忌，回答得干脆利落。
“索菲娅·冯·罗斯柴尔德。”索菲娅微微颔首，报上全名，同时落落大方地伸出自己的手。
米燃洋看着她那只戴着丝绒手套、优雅伸出的手，迟疑了一下，有些不太熟练地伸手轻轻握了一下。
“方便加上你的界域号吗？”索菲娅说着，手腕一翻，一个半透明的、闪烁着微光的操作界面凭空浮现——正是『万界』的界域系统界面，“出去之后我好联系你，之前答应你的报酬，罗斯柴尔德家族绝不会失信。”
米燃洋之前不敢接触索菲娅三人，一是因为青莲交代过自己前三个试炼必须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去完成，二是因为自己是黑户，没有账号纯纯是偷渡到『万界』的试炼中来的，心里总少了些底气。
现在试炼马上结束，想到日后大抵是江湖不再见，即便被知道是黑户也没那么所谓了。
“我没有『万界』的账号。”米燃洋语气平淡地回答，至于报酬什么的，试炼结算的奖励自己都拿不到，更不会奢望她们家族的报酬。
“没有界域号？”索菲娅微细长的眉毛微微一挑，灰蓝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但良好的教养让她迅速收敛了异色，只是了然地轻轻点头，“原来如此……你是黑户。”
『万界』也不是所有人都能进入的，首先你得接入『万界』界域系统，这一笔花销就能劝退很大一部分穷人，其次你得有合法的身份，这样才能被『万界』系统录入。
所以，没有界域号也能参加试炼的人，要么是有幸捡到别人报废的『万界』接入装置勉强进入『万界』的，要么就是类似宇宙海盗，或者是有着一些不可言说身份的人了。
这两种没有登记身份进入『万界』试炼的人，统称为黑户。
“没有关系，”她笑容不变，语气甚至比刚才更加温和，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轻视或戒备，“你在现实世界的联系方式也可以。或者你提供一个地址，我家族的人自然有办法将谢礼送到。”
“真不用了，”米燃洋摆摆手，心里想的却是就算真的把地址给你了，你也不可能把东西送到地球上来，“这报酬，就当作抚恤金，你拿去安抚你那两位同伴的亲属吧。”他指了指不远处戴维斯和布朗遗体的方向。
“抚恤金？”索菲娅这下是真懵了，红唇微张，显然没明白这其中的逻辑，“我自然会给予戴维斯和布朗足够的补偿，但……为什么要给他们的亲属抚恤金？他们又没死。”
“没死？”米燃洋愕然，下意识地又看向那两具尸体，“不是，人尸体明明就躺在那儿……”
索菲娅看着他困惑的表情，忽然明白了过来，忍不住用戴着手套的手轻掩嘴角，发出一声了然的轻笑：“呵……看来米同学你对『万界』的规则，尤其是‘新人试炼’的规则，是真的一点都不了解呢。”
她心情似乎很好，决定慷慨地为他解惑：“看在你帮我通关——咳咳，是我们合作通关——这场试炼的份上，我就给你简单讲讲吧。”
“对于初次进入『万界』试炼副本的试炼者来说，前三场试炼被统称为‘新人试炼’。”她伸出三根手指，语气像是在教导一个萌新，“在新人试炼中，‘死亡’并不会真正的死掉，而是会大幅度降低『万界』对你的评分。评分低了，试炼结束最终结算时你获得的奖励自然会缩水很多。”
“反之，如果在试炼中你的表现很亮眼，『万界』会提高对你的评分，结算时的奖励也会超出别人很多。”她顿了顿，强调道，“而且因为是新人试炼，『万界』法则对于新人试炼者很是宽容，虽然不允许新人试炼携带任何非新人试炼中获得的道具入场，但是相应的，新人试炼的奖励是非常丰厚的。”
“但从第四场试炼开始，”索菲娅的语气稍微严肃了一些，“规则就截然不同了。那里的死亡是真正的消亡，评分标准更加严苛，奖励也不再像新手期时那样慷慨了。所以，前三场试炼至关重要，通常新人们都会选择抱团取暖。当时我们在大厅等你，看到你独自离开，我还很惊讶，现在看来……”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米燃洋一眼，“你是情况特殊，而且还是个懵懂的新手。”
话音刚落，一道柔和的白色光柱突然从天而降，笼罩住索菲娅。她微微一愣，随即对米燃洋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看来我的结算完成了。那么，后会有期了，神秘的米燃洋先生。”
“如果能再相会，我会补偿你一份报酬。”
下一秒，索菲娅的身影随着光柱一同消失不见。
几乎在同一时间，另一道更加微弱、似乎有些不稳定的白光也迅速扫过米燃洋的身体。他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便感到一股熟悉的抽离感袭来，眼前的景象瞬间模糊、扭曲……
脑海里光影的扭曲感尚未完全褪去，米燃洋就感到身下一实，熟悉的柔软触感传来。他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自家卧室熟悉的天花板，窗外夕阳的余晖将房间染成暖橙色，时间不多不少刚好过去三天，仿佛那场惊心动魄的试炼只是一场漫长的梦境。
但他体内略有增长且更为精纯的真气，以及脑海中尚还历历在目的对战经验，都昭示着这一切的真实性。
“醒了？”清冷的女声在一旁响起。
米燃洋转头，看到青莲不知何时已坐在窗边的椅子上，一袭青纱，姿态娇憨可爱，正用指尖逗弄着窗台上盆栽里探出的一片新叶。
“你这次试炼……”青莲收回手指，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我只能给你打五分。真的是一点章法都没有，乱七八糟的。若非那堕落之灵主动向你展示过往，歪打正着的，你怕是连线索都摸不到几条，最后能不能通关都难说。”
米燃洋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对方说的好像是事实，只好悻悻然闭口。
青莲瞥了他一眼，语气稍缓，却依旧带着一丝清冷：“也罢，毕竟是你第一次参加试炼，而且以现今的社会环境，确实难以磨砺出应有的敏锐和警觉，此番表现，你也算是情有可原吧。”
她话锋一转，指尖轻轻敲击窗棂，发出细微的嗒嗒声：“正好，也与你分说清楚，『万界』最初选择将你们四人投放至一处，本也是有其考量的。你们四人中，他们三人是一起的。那个炼体的男娃筋骨强横，是为壁垒前锋的角色；戴眼镜的那个青年心思缜密，可担团队的智囊；而那名唤索菲亚的女娃，虽然修行之法偏向辅助，却是三人中真正的决断者与核心，能调度另外两人。至于你……”
她的目光落在米燃洋身上：“你所修《清静无为心经》亲近自然，那稻草人纵使堕落，其核心仍是自然之灵。你本应是最易获得它的注视，甚至与之沟通，从而兵不血刃化解怨念的关键之人。若那女娃稍有眼光，主动与你联手，四人合力，各司其职，此番试炼断不至如此狼狈惨烈。”
“可你不是要我……”米燃洋有些懵逼。
“是我要求你独自完成。”青莲直接承认，“我之所以这样要求，原因很简单——依赖他人，终是外道，易生怠惰之心。而修行之路，终究是要靠自己一步一步走出来的。”她的语气斩钉截铁。
“况且，经此一遭，剩余的新人试炼『万界』大概率会给你匹配单人试炼或副本。到那时，你若没有独当一面的能力，身边再无同伴可依仗，那才真是十死无生的境地。”
米燃洋默然，理解了青莲的用意。虽然过程惊险万分，但这番独自面对的锤炼，确实让他获益良多，远比和另外三人组队，在他们的庇护下轻松过关来得深刻。
“不过，”青莲话锋一转，眼中难得露出一丝赞许，“你最后那手「清静涤魂甘露咒」，用得倒有几分意思。能在危急关头想到用这种大范围净化咒术破局，而非一味强攻，算你脑子不笨。而且这咒术繁复，我当时因着时间紧迫只大致给你捋了一遍咒文，你竟能背下来，还成功施展出来，看来你在水行一道上的悟性比我想象的还要高很多。”
她站起身，走到床边：“这几天你好好休息。等你恢复过来，我带你去个地方，好好领悟一下‘御水诀’的真意，免得你空有悟性，却只得其形，未得其神。”
听到可以休息了，米燃洋长长吁了口气，放松地向后倒去，重重摔在柔软的床铺上，两眼无神地望着天花板。
“师父，”他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些疲惫后的飘忽，“你说这是不是人生际遇之奇，莫过于此啊？不久之前我还只想着凭借上一世的记忆，抓住几个市场风口，赚点小钱，买个带院子的房子，种点花花草草，平淡悠闲地度过这一生。“
他顿了顿，眼神渐渐聚焦，仿佛在回顾那段看此很近却已经遥不可及的日子：“可是超凡力量突然地闯入我的生活，让我看到了活着的另一种可能。我的心好像也跟着活了过来，不再甘于平凡，想要修炼，想要提升，探索这个世界的另一面，甚至……也想像你一样，能去各种各样的位面游历，见识更多的风景。”
米燃洋神色有些恍惚，经过这次的『万界』试炼，其中过程虽然险象环生，却让他真切地感受到了自身的成长——不仅是实力的提升，更重要的是，见识、心性，还有应对各种状况的经验，都有了全面飞跃。
“这就是你的道。”青莲空灵的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语气肯定。
“这也算是道吗？”米燃洋诧异地转过头，看向身旁淡淡浮现的、笼罩着靛青色光晕的青莲身影，脸上满是困惑，“这……只是我个人的人生目标？”
“痴儿。”青莲的身影如水波般轻轻晃动，她叹了口气，“何谓道？道并非你想象的某种遥不可及的至高法则，你勿需将其想得过于玄奥。”
她的声音变得空幽而深邃，仿佛在阐述宇宙至理：“它存在于万物生灭之间，蕴含于众生抉择之内。你重生后选择放下前尘、融于此世，是道；你心生渴慕，欲求超凡脱俗，亦是道；你于试炼中的挣扎、领悟，乃至最后心存一念之仁，选择净化而非毁灭，这皆是道。道非远在天边，它即是你脚下所行之路，是你亲身所历之事，是你此刻所悟之心。每个人一生所言所行、所思所择，汇聚成的独一无二的生命轨迹，便是独属于他自己、独一无二的道。”
“你方才所言种种，正是你道途之始。”
米燃洋眉头微蹙，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他感觉仿佛抓住了一丝缥缈的灵感，看到了一个宏大世界的模糊轮廓，但其中关窍，却仍隔着一层薄雾，看不真切，难以言喻。
蓦地，他想到什么，手摸向口袋，掏出了那本从试炼中带回来的、老神父托马斯的皮面手册，满怀期待地看向青莲。
“别看了，”青莲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幻想，“这就是本普通的手册，上面没有任何超凡力量附着，不是什么超凡道具。”
“啊？！”米燃洋如遭雷击，猛地坐起身，翻来覆去地检查那本手册，果然感受不到任何异常能量波动，顿时哭丧着脸，“我当时想着他是关键NPC，还以为这肯定是什么隐藏道具呢！结果……结果，就这？！我亏大发了！”
青莲看着他这副模样，无奈地摇摇头：“痴儿……得失之间，岂是一本日记所能衡量的？”
“不过，手册里的那卷羊皮纸上倒是记载了一个仪式，一个可以加快植物生长并驱赶虫鸟的仪式。”
留下最后一句带着淡淡笑意的话，青莲的身影便如青烟般消散在原地。
米燃洋捧着那本毫无价值的手册，哭笑不得地瘫回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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