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檐下的窗前挂着一颗老旧的钨丝灯泡，橙黄的光晕虽不明亮但刚好照顾到小院的边边角角。
陆曼背对着窗户躺在床上，封清许站在窗前看着她的背影，此时的她要比那段记忆里好上许多，是初印象里骨感的瘦。原来两年时间，生活就将她消磨得骨瘦嶙峋。
陆曼是封清许见过的长得最好看的女人，端庄清丽，婉约古典，浅笑时总是眉目含情，连走路都跟村里的其他女人不一样，摇曳生姿。即使常年只有几件旧衣，也总是穿得干干净净。
从她第一次见到陆曼时，陆曼就已经不说话了，也不打手语，只是简单的比划一下。
她不是这个村子里的人，当年远嫁到这里，听说也过过几年幸福日子。之后随着丈夫意外去世，公公婆婆相继离世，她的日子也越过越艰难。
村里的女人们对她避之不及，每每擦身而过都要在背后偷偷吐口唾沫，村里的男人们则是嗤之以鼻，夜半深更却没少往这里跑。
久而久之，她像个瘟疫一样被大家避着恨着，她也就很自觉的不出门了。
可惜太过漂亮的女人在这种民风彪悍的乡下就像是一朵不合时宜的墙头花，躲是躲不掉指摘的。
封清许轻轻敲了敲窗户玻璃，床上的身影陡然一惊立刻坐了起来。陆曼回过头来，看清是她后很快下床出来开门。
陆曼依旧牵着她的手进去，将她全身上下细细打量一遍，看见她额头的伤口时，眼眶很快便又红了。
封清许同样红着眼看着她，看见她总是梳得规整的头发散着一边落在肩上，鼻头红肿着，嘴角也是一片青紫。
清许勉强露出笑意，刚张嘴想说话眼泪却先一步掉出来，又哭又笑的一张脸难看至极。她顾不上擦眼泪，拉着陆曼的手问：“陆姨，我没事，已经去医院看过了，是小伤。你呢？除了这儿，还伤到了哪里？”
她用手指了指她的鼻头，陆曼很快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随即手就轻轻抚在了清许的脸上，用手背替她擦干眼泪。
封清许扶着她的肩走到床边坐下，接着“扑通”跪在了地上，陆曼一惊下意识扶住了她的手腕。
封清许仰头看着她摇了摇头，带着哭腔说：“陆姨，我想离开这儿，今晚就走，你跟我一起走好不好？”
陆曼像第一次捡到她时那样，满脸的不可置信，眼睛里的疼惜显而易见，不过很快变成了犹疑，许久后她举棋不定地摇了摇头。
清许其实没想哭的，只是身体有些不受控制，想到之前的遭遇，她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反握住陆曼的手说：“陆姨，不要再守在这儿了，就算你闭门不出，出门见了人绕道走，这个村子也容不下你。你的忍耐只会让那些人觉得你好欺负，然后变本加厉的欺负你，如果宇修叔叔真的能看见，他会心疼的。”
陆曼听到她提起自己早早离世的丈夫，羞愧地低下头，眼泪不自觉掉落在膝盖上。
清许握紧了她的手继续劝：“他要是知道你在这里过得不开心，一定会劝你离开这儿。跟我一起走吧，你照顾了我十几年，以后我来照顾你，我可以出去赚钱，我们找个地方好好生活。”
清许说着又提议道：“就去凤城吧，那里人多机会多，没有人认识我们，你可以随便出门，不会有人对你指指点点，你做的那些头饰衣服会被很多人喜欢。”
在她劝说时，陆曼又抬起头看向她，湿润的眼睛里带着疑惑，总觉得跪在面前的人哪里不一样了，说起这些话来底气很足。
说到去凤城时，陆曼的眼神跟着多了些怀念，她习惯了躲在这扇门内，每次走出村口都需要很大的勇气，早就快忘了凤城的繁华，明明那里才是她出生长大的地方。
陆曼看着封清许期待的双眼，突如其来的提议打得她措手不及，对未知的恐惧让她控制不住手指发颤，可她还是点头同意了，即便出去会面临种种问题，也不会比现在更差了。
清许见她点头，欣喜地立刻起身，匆匆开始打包行李，她将藏在陆曼这里的钱找出来与今天乞讨的钱放在一起后又交还给她保管。掏出兜里的手表时，放在手腕上比对了一下，随后犹犹豫豫又收进了口袋。
之前的书包已经被陆曼擦干净放在沙发上，清许拉开拉链三两下将书都拿了出去，将自己放在这儿的衣物叠好放进去，又将手表塞进了衣服的夹层中。
陆曼见她将书都扔在了垃圾桶旁，趁她收拾衣物时，又跟在身后一本本拾起来装进了自己的行李箱。
两人打包好行李，陆曼和封清许提了篮子一起出门进了村子，走到岔路口，陆曼往另外一处去了。
路的尽头埋着她的爱人封宇修和她的公公婆婆，她每次都会与村里人祭奠的日子错开，不是深夜就是凌晨，一个人无声的为爱人除去杂草，再找些野花放在坟前。
清许等她的身影彻底看不清了，才顺着路回家。夜深人静，每一扇窗户都黑漆漆的，院子里没什么光亮，封清许借着月光走到门口。
凭着记忆摸索着在一块儿砖下找到钥匙，打开门穿过客厅时封光的房间门一如既往地关着，而爷爷奶奶的里屋门为了乘凉敞开着。
她轻手轻脚走进去，爷爷的呼噜声响亮而规律，正好掩盖了推开衣柜的微弱声响，清许轻车熟路摸进被子的夹层，从夹层中取出一个硬邦邦的长盒。
清许就地将里边儿的现金全部取出，又将长盒原路放了回去，准备出去时，身后突然传来响动，她回头去看，发现是奶奶翻了个身背对着门，爷爷的呼噜声依旧。
提起的心慢慢落下，清许松了口气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如果上一世的十八岁她对爷爷奶奶还心存希冀的话，那也被当初二十岁的她一把火烧干净了。
这一次，她只希望以后不再见到他们。
夜半深更，封清许和陆曼带着行李走出了村子，在日出时拦了车辗转先去了市里，清许随便找了家诊所看了自己和陆曼的伤，又找了个小旅馆安顿下来，两人依偎着睡了个饱觉，醒来后的浑身酸痛才让封清许觉得自己真正活了过来。
封清许让陆曼在小旅馆里休息，等她办完事就去凤城。陆曼以为清许要去办的事跟高考有关，拿出早就备好的钱，写了字条嘱咐她拿着这些钱给老师买些水果，清许没拿钱，只说自己身上还有，也没说是不是去学校就出了门。
她在百货大楼前的地摊儿上挑了条红色碎花连衣裙，店家热情地边撑开塑料袋边说：“八十。”
封清许眼皮都没抬，松开连衣裙还价：“二十。”
店家瞬间将塑料袋连带笑容一起收回，放正衣架的同时不忘白她一眼。
封清许视而不见，直接走向下一家，又拿起一条颜色相同款式相近的裙子问多少钱。
店家翘着二郎腿嗑着瓜子说：“八十。”
她放下裙子又换下一家，直到有一家老板无奈道：“小姑娘，多少涨点啊，二十真卖不了，我拿货都拿不来。”
封清许这才佯装纠结地商量：“那二十五可以吗？我只有这么多了。”
老板看着她脏兮兮的校服，为难得挠了挠头后说：“行吧行吧，就当给你批发了。”
封清许垂眼说了声谢谢，付钱后直接换下校服扔了，出来时将头发捋向一侧 ，露出一边肩颈，举手投足间的老练让老板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忽悠了。
夕阳刚刚落在墙头，清一色的白从校门汹涌而出，马路对面停满了各色价格不菲的私家车。
与之遥遥相对的后门巷子里，封清许一脚踩着灰白墙面，身体斜倚着，撩起拖地长裙的一角扯着裙边的线头。
穿着校服的学生三三两两结伴路过，好奇地回头打量她时，封清许便掀起眼皮迎上目光，带着青紫的脸没什么亲和力，看起来有些瘆人。
一直到要等的人走出后门，她的身体才离开墙面，手指绕着线头看过去。
裴泽炎斜挎着书包，白色校服衬衫穿得松松垮垮，打着石膏的手吊在胸前，一手斜插在黑色西裤里，那吊儿郎当的样子做实了纨绔二代的名声。
身边同样穿着白色短袖衬衫搭配校服裙的女孩儿梳着高高的马尾辫，清纯漂亮的脸蛋带着绯红，并排走过来时真是赏心悦目的一对璧人。
封清许绕着线头，心中感慨不愧是贵族中学，在其他学校还都是蓝白条/红黑条运动衣的时候，人家早就走在了时尚前沿，改成西式礼服了，果真连校服都高人一等。
与封清许年龄相近的女孩儿伸出两根手指拽住裴泽炎的书包带，明明眼睛耳朵都红了，还是倔强的抬头问裴泽炎为什么分手。
裴泽炎停下脚步，看了看自己的书包，又看看那女孩儿粉红的面庞，一句重话都说不出来，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能将目光移到地面，脚尖踢着地面闷不吭声。
女孩儿见他如此反应，眼泪啪嗒一下掉了下来。
斜倚在墙上的封清许看着这我见犹怜的样子，啧啧摇头感叹，原来裴泽炎这么小就已经这么渣了。
“你别哭啊，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别哭了行吗？对不起对不起！”裴泽炎轻声细语地哄着，看似怜香惜玉，其实只道歉不松口。
女孩儿攥着裴泽炎的书包带不撒手也不说话，只倔强地看着他，裴泽炎明明比女孩儿高了一头，此时却像是霜打了的茄子。
看着他那抓耳挠腮的样子，看戏看得上头的清许心思一转，送上门的机会这不就来了么？
她扬起笑容，挺着胸扭着胯三两步上前，手挽住了裴泽炎的胳膊。
她刻意用尖细的声音说：“泽炎，怎么这么晚才出来？人家等了你好久啊！”
裴泽炎瞪大双眼看着突然挂在自己身上的人，震惊地当场当机。
清许没搭理他，径直冲同样一脸惊讶的女孩儿说：“是我让他跟你分手的，有什么问题跟我说。”
说完这句话，她明显感觉到用力拽着的那只胳膊顿了一下，随后挣扎的幅度小了。
女孩儿从惊讶中回过神来，愣愣地问：“为什么？”
清许甩了甩长发，自认娇俏地冲她笑着，歪着头眨眨眼：“因为我看上他了。”
女孩儿看着封清许青紫的脸你你了半天，在她侵略性十足的眼神逼视下弱弱的问：“你怎么能这样呢？”
“我抢到手了就是我的。”封清许理所当然道，她用指尖点了点女孩儿抓着裴泽炎书包的手，看似温柔的说，“以后不管是在学校还是外面，不可以再缠着他了哦。”
女孩儿如避蛇蝎一般缩回手，委屈地看向裴泽炎求证。
裴泽炎正梗着脖子想离封清许远点，游离地视线对上女孩儿时眼里还带着无辜。
突然间胳膊被掐了一把，裴泽炎下意识看过去，始作俑者却轻佻的挑了挑眉，狐狸眼微微眯起弧度盯着他。
夹在两个女人火热地视线中，他闭了闭眼心一横咬牙点头承认了。
下一秒，女孩儿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红着眼扭头就跑。
清许饶有兴趣地看着那个背影，颇为惋惜道：“真是天真可爱，可惜眼光不行。”
裴泽炎立刻抽走胳膊，一个后撤步退出一米远，咋咋唬唬问：“我去，你何方神圣啊？从哪蹦出来的？”
封清许矫揉造作的一甩头发，上前一步伸手自我介绍道：“叫我清许哦。”
裴泽炎站在原地没动，将面前的人从头到脚打量一遍，红色中夹杂着粉的碎花裙垂到脚面，从脖颈往下一点皮肤没露，但就是给人感觉很艳俗。
自我介绍时伸出的手手肘搭在另一只抱着腰的手腕处，扬着下巴看向他时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见他没有伸手的意思还晃了晃手腕。
裴泽炎总觉得对方的眼神有些不怀好意，踌躇了一下将信将疑地伸出手碰了下对方的指尖，尴尬地说：“刚刚谢谢你啊！”
他握完后快速收回手，却发现对方的手还未放下，因而疑惑地看回去。
清许微微眯起双眼：“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咱俩素不相识，我出手帮你，就一句干巴巴的谢谢啊？”
说话的同时三指并拢搓了搓，视线有意无意扫过手指。
裴泽炎随着她的视线去看，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一惊一乍道：“靠，还能这样？”
他叹为观止地重新扫视清许一番，边惊讶她的行径边掏手机。
清许见状提醒他：“抱歉，不接受转账！”
弄清了清许是冲钱来的，裴泽炎放松了许多，收回手机费力地单手翻书包，边翻边好奇道：“现在已经有这种职业了吗？赚不赚钱啊？”
随后动作短暂地停顿了一下，反射弧超长地看向清许问：“不过，你是怎么知道我名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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