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揉眼睛一看,薄薄的灰白雪雾里,汪大发领着个小娃娃正站在街角一扇门前,那小娃娃**岁大,一步三回头地往门里走,看起来……活脱脱一个小汪汪叫嘛。
松子来精神了。
汪汪叫还有孩子呢?
看着汪大发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后,他撂下碗,搁了几个铜板,小步走了过去。
这门没上锁,看起来有年头了,上边的漆掉得斑斑驳驳,有烧黑的痕迹,角落还盘了俩蜘蛛网,而门板儿的缝漏得能嵌上两颗眼珠子了。
松子把两颗眼珠子嵌上去,转啊转,总算在院子角落里找到了目标。
还真像。
那小孩儿要比她爹白净些,眉清目秀的,是个小姑娘,待在破败的廊子下边,手里抓着一个小匣子在捣鼓,捣鼓了会儿,伸了根手指头进去刮了下,然后含进嘴里,嘬得咂咂有声。
那匣子。
不是糖吗?
山上的糖和盐一样精贵,整座粮仓里拢共就二斤,松子身上这点糖还是老王给的,他每日分着块吃,每回只吃一小指甲盖儿的量,有时候还会泡进水里,就为了能尝更多点甜味儿。
好啊,汪大发,监守自盗!
松子搓搓手,这回总算让他逮了个大的吧。
想到这里,他一把推开了门。
廊下那小孩刷地回过头,先是一惊,仔细看了他一眼,又露出了点笑,“哥哥是来找谁的?”
“找你。”松子冷酷地回。
“啊。”
“你知道的吧,把你手里的东西交出来。”
松子有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充满正义,但仍然克制不住小人得志的表情。
果然,那小孩的脸上立刻露出了惊疑惧怕。
在这一刻,松子久违地尝到了真正的以强凌弱的甜头,并且,心中以窜天的速度立起了个威猛凶悍的形象,他站在这里,觉得自己个头有八丈,胸肌比盆大,肩膀阔得能打滚,他站在道德至高点,不为别的,就想欺负欺负眼前这个孩子。
可以的吧?
这世道很公平的。
你爹比我大十岁,你爹还欺负我呢,我欺负欺负你怎么了?
或许是松子的眼神太专注,太吓人,小孩儿脸煞白,可怜兮兮地用手捧住匣子,说:“我就剩这一点点了,你可以不要打我吗?”
“!!我怎么可能做那种事!”
“哦,哥哥一看就不是坏蛋,”小孩儿心有余悸地摸摸胸口,竟然把匣子又打开了,里边是拇指大的糖块,糖块表面的棱角被舔得平滑润亮,“哥哥也要来点吗?”
松子一阵恶心:“我当然不是坏蛋。”
我要代表土匪讨伐你爹呢。
“嗯!”小孩儿用力点头,用清亮的眼睛仰头看他,“哥哥一看就是善良正直的好人,一定不会跟小孩子抢东西的吧?”
“当然不会!”松子莫名地觉得胸口那个想象出来的彪形大汉矮了半截,“不过善良正直这种事情也能看得出来吗?”
“是的,我娘教过我的。”
“你还有娘呢?”
“有,”那小孩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匣子收进袖管里了,“死了。”
“哦……啊?”
“饿死的。”小孩儿语气很平淡。
“……”
“不过我还有三个哥哥。”小孩儿又说。
松子莫名其妙松口气,频频地小幅度点头,“那很好啊。”
“不过也死了。”小孩儿转了个弯。
“……啊??”
“大哥病死的,二哥没挨过冬天,三哥打仗的时候被抢走了,”小孩儿嘴边好像还挂着天真的弧度,看着这个越来越脆弱的大人,“我爹就剩我一个了。”
松子张了张嘴,一捧雪洒进来,雪粒沾在小孩儿袖子补丁上,那补丁针脚杂乱,歪歪扭扭,一看就是她自己补的,松子挪开眼睛,心里那彪形大汉像泥一样瘫倒。
松子蔫了,可嘴还硬,念叨道,“汪大发又不是什么好东西。”
小孩没听清楚:“哥哥认识我爹?”
松子含糊地嗯了一声。
“奇怪了,”小孩儿惊讶得很,“哥哥是个好人,若跟我爹爹是好朋友,他怎么没有告诉我呢?”
不过她很高兴,肉眼可见地高兴,甚至领着松子进了屋子,一进去松子方才看到,这屋里就搭了个土炕,炕没烧起,上边搁着几床烂了絮的被褥,冷得像个冰窖子。
这一瞬间,松子有点儿恍惚,他好像已经许久住过这样寒碜的地方了。
“哥哥你坐。”小孩儿把炕沿拍拍,实际上也没有灰,这屋子虽然破,倒也挺干净,而且据小孩儿说,这地方是专门用来收容土匪的孩子们,寨子里女人少,所以才显得又乱又脏。对嘛,有本事的女人谁来当土匪啊,打仗当官经商,哪个不比当土匪好过活。
“这不是你家?”
“不是,家里没人,爹爹怕吃了酒的男人走错屋子,把我送到这里,平时有大婶照料我们,今日大婶带其他小孩捡柴去了。”
她在炕底倒腾了会儿,掏出个黑漆漆的盒子,一会儿拿出两颗珠子,一会儿拿出一把烂梳子,一会儿拿出本江湖秘术的小话本子,一头热地跟松子叽叽喳喳玩儿。
真无聊。
松子很不屑。
可屁股还是牢牢地黏在炕上,偶尔故作姿态地点评一句,“哦,这珠子也不怎么样嘛,”偶尔给小孩儿梳了梳头,偶尔能兴致勃勃地跟她凑脑袋一起看话本。
歹竹出好笋吗。
老天真不公平。
汪汪叫怎么能生出又聪明又漂亮的小孩?
而我却连做一件坏事也要瞻前顾后。
临走的时候,松子站在门槛上磨蹭了会儿,小孩儿就站在门口,嗦着那块黏糊糊的糖。
松子也有一颗糖,老王给的,比她那块大多了,藏在袖子里,可不知道为什么,好好儿的就开始硌人了。
“哥哥该回去了,天一黑驴车就不上山了。”汪秋鸿指指外边,提醒他。
松子被催了一下,就有点别扭,他忽然一抬手,把硌人的东西硬塞进她手里,“那我可就走了。不过呢,听说上别人家里做客要送礼的,我今日出门急,这个就便宜你了。”
他说得很生硬,是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因此在松子的想象里,现在的自己一定面目可憎,够把这小孩儿唬住,让她对自己刮目相看。
然而汪秋鸿轻轻一叹气,把纸包推了回去,“我平日里没有朋友啊,”她一摊手,摇摇头说,“哥哥能来陪我玩一下午,已经是意外之喜了,只要□□后常常来看我,教我认几个字,我就很高兴了,毕竟我是个没娘没兄的孩子,只能跟我爹相依为命……”
别叨叨了。
你爹从粮仓里薅的好东西可不少。
松子翻开纸包,哼哼一声:“你不要,我可就拿走了。”
汪秋鸿眼睛都亮了,但马上犹豫起来,用自以为掩饰得很好的怀疑眼神看他:“哥哥哪来这么大的糖啊……”
松子跳起来,炸毛似的说:“要你管吗!”
然后用力地把袖子里一包糖塞了过去,语气傲慢:“你碰过了,我不吃了。”
门“嗙”地关上,上边的木屑簌簌地落,一层灰从云里压下来,要入夜了,松子的身影消失在云层的阴影里。
“古怪的大人。”
汪秋鸿小心地掂了掂糖包,却摸到油纸下黏着几张叠成方块的纸,上边依稀有墨迹,像是什么画,不管了,她随手丢在街上,轻快地往家里走,她要把糖藏家里,和爹爹一块儿尝。
那几张画在风里飘飘荡荡,撞花了雪,拂开了风,落在了谁的靴筒上。
辛苦了一天的土匪回到寨子,翻开纸一看。
……
好一张土匪与和尚生动共存的画啊!
……
谁干的!我要跟他谈谈下辈子的投胎计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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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将败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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