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飞燕和鸡结婚了。
她套着褪色的婚服,一只手攥着红绸,另一端系在鸡的身上。
鸡发出不安的声音,翅膀拍打笼子,羽毛扑簌簌地掉。
整个喜堂都是钝重的黑色,只有她和鸡是血红色的。
没有喊卡,没有布景,没有演员。她真的在古代。
老仆用颤抖的声音喊:“夫妻对拜——”
盖头的缝隙里,簇拥着一群麻木的脸。
这里是大胜将军封旌的府邸,也是她兰飞燕的墓地。
自打穿越以后,兰飞燕就没再说过一句话。她被抓来冲喜,和鸡拜堂,做缓解将军顽疾的药引,都和死了一样一言不发。家丁当她是哑巴,自始至终没给她一点好脸色。
封府上下百余人,对自己最友好的是只鸡。
她跟着婆子,往最偏僻的院落走。途中经过演武场,里面的靶子倒得东倒西歪,甚至长起了杂草。
日暮西斜,四下俱寂。
兰飞燕枯坐着,她翻遍了整个房间,把簪子和少得可怜的珠宝抱在怀里。
拔步床攀着霉斑,脸盆架上放着缺口的铜盆,窗纸上捅了几个破洞,勉强用贴歪的“囍”字遮着,冷风吹得它不堪重负。
没有合卺酒,没有闹洞房,只有破损梳妆台前的冷饭菜。
比起结婚,更像是祭祀。
啪嗒,啪嗒。
门缝中闪过一个模糊的黑影。兰飞燕立马起身,顺手撕下那个囍字,伸着脖子朝外张望,却只见到一人高的杂草和漆黑一片的庭院。
有什么在动,可能是鬼。
太棒了!!
兰飞燕双眼立马放光。身上那层木然的壳骤然破裂,她愈发兴奋,几乎是把门一下撞开。
“哎呀!”
一个清脆的女声传来。兰飞燕脚边不知何时多了个小姑娘。她身着青色襦裙,挽着发髻,垂下几根彩色的绳子,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
居然只是人。兰飞燕失望地撇嘴,但还是将侍女扶了起来。侍女脸色惨白,浑身发抖,哪怕兰飞燕把她带进屋里也没有缓解几分。
得说几句话。兰飞燕咳嗽几声,几日不讲话,她甚至显得不太利索:“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在这里?什么把你吓成这样?”
这画面说不出的奇怪。小姐在给侍女想办法倒茶,却发现房里压根没茶,只能绕圈子安抚她。最后索性把簪子当玩具给她把玩,动作熟练得像是带过一百年的小孩。
终于,侍女恢复了些神志。她意识到自己有僭越,正想磕头,兰飞燕却先她一步捂住了她的嘴:
“你听。”
侍女惊魂未定,只能听到外边有呼呼的风声。二人安静之后,那风声就好似变了调,越来越大,越来越像人的哭声。
像是小孩,或者女人的哭声,蛇似的溜进耳朵,怎么都挡不住,硬生生激起皮肤一阵战栗。
一旁的兰飞燕两眼放光,满脸笑容,状若疯魔,脱兔似的要冲出去,被侍女拼命拦下:
“小姐!外面有鬼,千万别去!”
“就是因为有鬼我才要去!!”兰飞燕挣扎几下,发现这侍女力气大得出奇,自己竟然挣不开。
她一个二十来岁的现代人,力气比小孩还小?
兰飞燕不信邪,使劲扯袖子,毫无作用。
武将家的丫鬟也要练武的吗?!
兰飞燕长叹一口气,放弃挣扎,问道:“你怎么知道外面有鬼?谁告诉你的?”
“大家都这么说……对了小姐,奴婢是来给您带这个的。”
兰飞燕正想反驳,却发现手里多出一块枣糕,还是温的。低头的一瞬,她瞥见侍女的裙边还有泥。
空荡的肚子告诉自己,该吃了。
“没毒吧?”
“我怎么敢!我只是看小姐一天什么都没吃,要是饿肚子会睡不着,就更难熬了……”侍女还想磕头,发觉兰飞燕只是随口一问,见对方吃得开心,身心也松快起来。只是那哭声又逐渐增大,逼得她只敢躲到兰飞燕身后。
兰飞燕心里一暖,掰一半还给侍女,自己就着饭菜吃起来:“话说,为什么是枣糕?”
“回小姐,‘枣’和‘早’同音,祝小姐早生贵子。”侍女吃得开心,和兰飞燕聊起了天,“我叫灵雀,是小姐的贴身侍女,枣糕是我刚刚去取的。”
“在我老家,早生贵子已经是拿来骂人的话了。”兰飞燕戏谑道,“你人真好,比这一家子都好玩。”
比起抓自己走的人牙子,冷漠的下人,还有这吃人的房子,灵雀显得格格不入。
“这可说不得!”灵雀连忙阻止,“要不是老夫人收留我,我早就是一具尸体了!”
“叮咚!”
脑中闪过一个游戏音效,激得兰飞燕浑身一震。她对上灵雀茫然的眼神,心中更是疑惑。自己身无分文,衣服都被丢了,哪来的游戏?
兰飞燕正想问,却发现灵雀的瞳孔骤然缩小,一个箭步上前挡在自己身前,哪怕她比自己矮一个脑袋。
“你怎么了?”她脱口而出,却在看到眼前场景的时候呆住了。
窗户的破洞处,有一只布满血丝的眼睛。
根据模糊的影子,兰飞燕觉得那应该算人形鬼。黑发披散,一袭白衣,煞气袭人,就站在这窗户面前,更何况这窗已经岌岌可危。
二人大气不敢出,灵雀连和这只眼睛对视的勇气都没有。那鬼停一会,便朝另一方向走去。
“还好走了……”
灵雀刚松一口气。木门处就传来数声巨响!
咚!咚!咚!
那鬼不仅没走,还在使劲捶门!兰飞燕立马用身子堵门,整张脸都因为兴奋泛红:
“要是拿脚踢门会更刺激!”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灵雀堵住另一边。
二人和鬼僵持良久,手都麻了,那门才没了动静。她们瘫在地上,也不管什么积灰不积灰了。
这一夜太漫长了。兰飞燕人虽睡下,脑子还在疯转。
回来了,都回来了,这才是她的老本行啊!
她不是冲喜新娘,她是现代世界潜力无限的恐怖片新星导演!
刚刚那画面要是加个手电筒,再给鬼来个特写就好多了……要是有个相机该多好啊。
只是……兰飞燕的心情骤然沉重。她有个未竟的心愿,必须要回现实世界才能完成。
那她要怎么回去呢?
“老大,恭喜您绑定抓鬼打假系统!只要您成功打假到一定次数,就会有神秘的小奖品哦!”
又是那个声音。兰飞燕掐了把自己,不是梦。她对所谓的小奖品毫无兴趣,不过是命运的一场玩笑,再给自己几个奖品当奶嘴止住哭声而已。
“当然,您不打假也没关系,本系统不是强人所难的系统。”
“不过,等您明早醒来再做决定也不迟。”
这句话穿透力极强,直到兰飞燕第二天起床都还在琢磨系统的话。别人怕鬼,她就爱鬼,在这里不仅能天天见鬼,还不用和未曾见面的将军面对面,有善良可爱的小侍女,还不用伺候难搞的演员,这样不好吗?
“小姐,请用早膳。”
一名嬷嬷递上一碗八宝粥,里头全是诸如桂圆红枣之类的食物。兰飞燕注意到她走路微跛,问道:“嬷嬷可有腿疾?”
“谢小姐关心,偶有磕碰而已,不碍事。”嬷嬷丢下一句话就走了。她的伤口用旧布条随意包扎,隐隐能见到血。
“真以为是磕碰?被鬼吓到,破了好大一块皮呢,他们可没有请医生的好条件!”
系统的声音再度响起。兰飞燕心中一紧,她最不愿看见的场景出现了。
“可否给嬷嬷送些治跌打的草药?”她问灵雀,“府上条件有这么差劲?”
灵雀点点头,又摇摇头:“回小姐,医生一直忙于医治将军的疾病,我们这些下人身子硬,受点伤不碍事。”
疾病?兰飞燕眼珠一转:“什么疾病?”
“我觉得……可能不是疾病,是鬼上身。”灵雀压低声音,“城里有名的道士说将军是被邪祟附身,性情大变才变成现在这样,所以才要冲喜……”
兰飞燕蓦地站起,连粥都没喝完。
灵雀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当即以为兰飞燕想寻短见,正想劝慰,对方却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
“灵雀,我们去抓鬼。”
“什么?!”灵雀的声音都在发抖,“小姐!使不得啊!”
“我活这么多年,活得特别爽,就是因为我知道一件事——”兰飞燕一字一句地说,“世界上,是没有鬼的。”
“您不是最喜欢鬼……?”
兰飞燕不回答,心里却相当门清。制作一个恐怖的场面,需要镜头调度氛围渲染道具制作剧本打磨多方拼命,稍不留意就会破功。
要是全被现实中这些怪事偷了去,她岂不失业了?
“总之,信我的没错。”她朝灵雀眨眨眼,大摇大摆出了门。
一群家丁见这冲喜的新娘前几天还面容枯槁,这会竟神清气爽健步如飞,怕是失心疯,连忙后退几步,不料兰飞燕却径直走了过来。
“昨日我夜观星象,寻得一法子能帮将军排忧解难,能否让我见一见他?”
家丁们将信将疑,冲喜之事尚且不知效果,老夫人把最后的希望都压在冲喜上,如今这位新娘自告奋勇,他们也不敢直接带她去。
“让她去。”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家丁中走出一人,是封府最有资历的老管家。
众人不敢多问,纷纷给兰飞燕带路,七弯八拐,越走越深,先前在喜堂还能听见外面有人走动的声音,这里头却阴暗至极,好似一口巨大的棺材。
还没见到将军的住所,就闻到一股刺鼻的药草味。兰飞燕抬头一看,这居所宽敞气派,门窗却反常地紧闭。老管家打开房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小姐,将军的情况很不妙,您……要小心。”灵雀见拉不住她,只能稍作提醒。
兰飞燕当然知道。这里面红木的家具本是尊贵象征,现在却全落灰了。墙上挂着两把蒙尘的长剑,一个人影出现在角落之中。
她叫了几声,无人应答。拿蜡烛一照,原来是一副锈蚀缺口的铠甲,因为里面太过阴暗被看成了人。
药味愈发浓重,甚至夹杂着一股铁锈似的血腥味。地上堆满药罐,还能看见干涸的药渍,它们渗进地板,和这座宅子融为一体。
兰飞燕脚边有什么动了动,是一根锁链。
锁链通向一张巨大的拔步床,上面被褥混乱,床幔破裂,更可笑的是,这床附近歪歪扭扭还贴着几个囍字。
它们共同包围着一个人,一个被锁链拴在房间的人。
“封将军,”她冷声说道,“你这样的病,冲喜是不可能有用的。”
“嚓”的一声,一把匕首径直插入兰飞燕身边的墙壁,几根头发应声而落。但兰飞燕没有躲,反倒走得更近。
那人的样貌终于显现。是一个身形健硕,古铜色皮肤却满是疤痕的身躯,配上一双被长发遮掩的无神双眼。
他的左小腿空空如也,已然残疾。
这就是战功赫赫的封旌将军,现在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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