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真猜的没错,那碗面吃不到一半,房门就被推开了。
胡金花第一眼看到的不是做桌边的林小真,而是下意识看向了床上坐着走神的萧黎,愣神片刻后,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泪就顺着脸颊流下了。
萧黎就见不得他娘这样,叹息着说,“娘你做什么,我还没死呢。”
林小真听到动静赶紧站起身。
胡金花走进去,想伸手打他两下,又下不了手,低声骂道,“讲什么胡话!”
林小真终于看清了这个婆母长什么样。刚刚拜堂时她是被媒婆扶着的,木讷地行完礼被送进房,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胡金花长得就不像周围的普通妇人,面目带着年龄的皱纹,但一双眼睛有些冷,只有看向儿子时才泛起波动,一举一动都有些不同。
林小真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对劲,但就是本能地觉得这个婆母很不一样。起码不像是他娘那样的人,尤其是对上眼睛时,吓得他下意识就低下了头。
胡金花看着恨不得把头缩进领子里的哥儿,微微皱了皱眉,但还是说,“你继续吃吧。”
她没有为难人的想法,哪怕这个哥儿的母亲狮子大开口宰了他们家,那也是因为自己有求于人,按理来说这个哥儿还是被他们家害了,于情于理都不应该迁怒到他身上。
但此后这个哥儿也不能再与娘家那边有过多联系,如果他拎不清还想血肉哺家……想到林家那副嘴脸,胡金花微微皱眉,不愿在这个时候想这些杂事,转而把视线回到儿子身上,“醒来多久了?”
语气镇定,但声音却带着难以忽视的沙哑哽咽。
萧黎看着他娘老了不少的模样,和那双掩饰不住疲态却始终看着自己的眼睛,难受得不行。
从他记事起,他娘胡金花就是个冷淡的性子,他摔爬打滚,带着伙伴行事乖张她也不会像其他人的娘一样拿棒子撵着他打,只会在气急时喊他爹出手,事后边给他缝衣服边讲道理。
在他三岁时就教他识字,确认他不是读书那块料后,供他读了两年书就果断放弃了,又安排着送他去医馆当学徒……
行事果决,冷静自持,说话也永远是平淡温和的,但这段时间,他在梦中听到了无数次他娘崩溃的声音。
或许也不是梦。
萧黎鼻子陡然酸涩,但面上没露出来,扭脸看里面的被子纹路,试图像从前一样插科打诨,“刚醒,好像还把水月吓到了,看着我眼睛直发洪水呢。”
自己是这么说的,脸颊却显出了湿漉漉的水痕。
“别哭,娘相信你能好的。”胡金花给儿子擦了擦眼泪,小夫郎还在这儿呢,知道这小子肯定不愿意在别人面前掉脸,以后感情好了,想起来肯定会恼,就朝一直不敢动的林小真招了招手。
林小真同手同脚走到床边。
“你们认识了吧,这是真哥儿,以后小真,你看着他喝药。”
萧黎还想说什么,但是看着一脸惶恐但忙不迭点头的林小真,又不知道说什么。
这时候跟她娘说什么毁了一个小哥儿,无疑是在他娘心上插刀子,也只会让这个小哥儿更不安。
他只是沉默片刻,就侧过脸不说话了。
看他这样,胡金花脸色总算缓和了一些,让林小真回去继续吃后,视线顺势看过去,一眼就扫到了桌面上的另一个碗,她微微蹙眉,低声问,“你吃面了?刚刚醒,怎么还贪舌。”
林小真听到这话,顿时知道自己犯错了,一瞬间手脚都僵硬下来,不知道该看哪里。
“没,喝了口汤。”萧黎一口气撑了这么久,也有些坐不下去了,眼睛变得发黑,耳朵也嗡嗡响。
胡金花看他这样,也不舍得在他耳边念叨,扶着他躺下,“药快煎好了,刘大夫也在外面吃着呢,娘等会请他进来。”
“不用。”萧黎闷咳了一会儿,脸色变得更差。
“不要让我忧心。”她终于忍不住,摸了摸儿子瘦的不成人形的脸,泄露了些许一直强撑的情绪。
“你要是忧心真哥儿害怕人来人往,娘就让他去隔壁西屋,不会让那些汉子看见他。”
“别让他去祠堂跪着。”萧黎想起刚刚的承诺,轻声道,“娘,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些事都是假的。”
“那娘还有什么办法。”胡金花看着儿子被病痛折磨的样子,无可奈何地苦笑一声,抬起手用帕子捂着眼,“你放心吧,真到那时候,娘不会让这哥儿没处去的。”
在她儿子面前说这话,简直是自己剜自己的心,但她也不愿让儿子为这些事烦心,免得思虑过重。
“你既醒来了,他还去祠堂做什么,我现在就去请那道长回去。”无论这事有没有用,现在真哥儿一过来,这混小子就真醒了,她心中不可避免地燃起了一丝期望,若那道长还要坚持让林小真去祠堂祈福,她也不会同意儿子的话的,最多不让他察觉。
她的要求就只有一个,就是让她儿子能好好活下去。
再回头,看着刚刚自己喊他去吃饭,还始终像个僵直鸡崽一样站着一动不动的哥儿,胡金花不知怎么也有点头痛,虽然她在这里一直是被周围的人说矫情,但见到这样鹌鹑一样的哥儿,也是不知道该怎么说话的,这样言简意赅,“去吃饭,这个家我不喜欢有人忤逆我。”
林小真顿时迈开手脚回到桌边,条件反射一样端起碗,像个被提线的木头人一样,只能按指令行事。
萧黎看着,忍不住乐出声。
胡金花:……
她揉了揉眉心,一脸愁绪地出去了,走到院子里才发现,角落那边坐着道士的那一桌,人却不见了。
她愣了一下,扭头寻找两圈,找到专心抢菜的媒人胡二草,“二草,道士呢?”
胡二草抬起头,听到这话也扭脸看去,眼睛一下睁大了,“刚刚还在那块儿呢。”
胡金花感觉去灶屋找正煎药的萧石毅,火急火燎地问,“道士呢?”
萧石毅在她进来时就站起了身,闻言皱眉朝外看去,“走了?”
看着顿时火烧眉毛一样的妻子,冷静安抚,“我现在就去道观找他,不会让他赖了,别急。”
胡金花听到这话,又看着萧石毅变得沧桑许多的脸,顿时忍不住情绪了,埋他怀里流泪,“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把你的钱都花光了,万一儿子不好,以后你怎么办呢?你的腿快走不动了,腰不行了,头发都白了,我还要把你的钱全拿走,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这是你的养老钱,一辈子攒的积蓄,现在因为年轻打猎留下的各种病痛都来了,却把钱全抛到儿子的药钱里,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儿子去死,但晚上惊醒时,看着一向是个心大的糙汉子如今睡着都皱着眉,因为病痛和忧心,原本强悍的身躯一点点变得瘦削干枯,心智也会瓦解,但又会泛起冷意和害怕。
为自己的冷漠而心惊,在那时候,会不可抑制地升起,就这么断了往儿子身上投钱的念头。
儿子很重要,但也不能与她的萧石毅做比较,都是她的羁绊,但萧石毅永远是她心里头最重的那块石头。
但夜间的理性,在第二天看见儿子时,又会被推翻,这是她生下来的孩子啊,是她和萧石毅的血脉,她和萧石毅含辛茹苦,从一个只会哇哇大哭的小婴儿养成的孩子,教他学走路,叫他识字明理,一点一点,他的人生刻上他们两个的印记,他因自己两个而降临这个人世,又怎么能抛弃他……
她怎么忍心。
胡金花抱着萧石毅,哭得无声,又撕心裂肺。
她为什么要来到这个时代,为什么是这个时代!
“我还有你。”萧石毅笑了笑,没有说他也是我儿子这种话,只是轻拍着她的背重复,“我还有你。”
胡金花安静了一秒钟,然后崩溃。
躺在床上的萧黎不知怎么,不仅觉得胸口发闷发痒,鼻子也有点痒涩,特想打喷嚏。
他看着匆匆吃完饭,又拿着小椅子走过来坐床边的哥儿,垂着眸,但时不时抬眼看看自己,一副生怕自己要断气的紧张模样,不由得起了逗弄的玩心,“这么害怕啊,你就算这么一直看着我,我该死还是会死的。”
“别,别这么说!”林小真吓得又不会说话了,立马站起身,“我去喊他们。”
“别去,我逗你玩的!”萧黎被他吓得气都喘匀了一瞬间,见他站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在自己的眼神注视中战战兢兢坐下后,叹着气说,“真不经逗。”
林小真没搭理他。
萧黎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反应,觉得怪没意思的,悻悻闭上眼。
过了片刻,听到林小真闷闷地说,“别说这种话。”
萧黎睁眼看他,林小真却没抬头,只是看着脚上的鞋子,漂亮的朱色,因为布匹什么的都是萧家送过来的,加上他娘许秀荷有些怵胡金花,不敢克扣这些定好的东西,所以他现在穿的一身都是他没穿过的好料子。
哪怕自己只是嫁过来冲喜的,萧黎的娘也没有为此轻视自己,也没有因为他娘要高彩礼而朝厌恶自己,而是让自己好好吃饭。
林小真虽然没读过书,但也知道感恩。
“娘是个很好的人,你这样说这种话,她听到了会心疼的。”
萧黎愣了一下。
门口端着药的胡金花也顿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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