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岁是他童年的分水岭，那之前他并非在启示区，而是在一个叫作阿拉斯的乡下小镇长大。
阿拉斯坐落在要塞的边缘地带，有将近三千万人口。
米歇尔一家算是这三千万人当中比较富裕的，他们的房子是白色三层小楼，而不是场常见的乡村农舍。小楼下还有一个花园，四面围着砖砌的围墙，虽不怎么大，却十分漂亮。
奇怪的是，那段记忆里没有一点关于卡罗尔的事。三层小楼里只住着父亲、母亲，还有米歇尔。
那时，米歇尔的父母还在为伊苏做事，二者都是组织内的杀手。阿尔就是被他们绑架到阿拉斯来的。
对了，米歇尔记起来，他以前养过的确一条狗，是只黑耳白面的边牧。
但阿尔来了以后，那条狗就不翼而飞了。（后来米歇尔才知道，小狗是被陷入狂躁状态的虫族杀死的。）
那是在星元七一四年。
而他之所以会去见阿尔，并不是为了找回自己的狗那么简单。这一切都是夏洛特指使他去做的。
至于原因，母亲不曾告诉过他。
就像走进了一个电影院，记忆涌进脑海，在那里他和阿尔接触的细节全都变得鲜活起来，仿佛历历在目。
小黑屋位于阿拉斯的气象馆后方的工厂里。因为父母身份特殊，他们没有让米歇尔去学校上学，而是给他请了家教。
米歇尔的童年与大部分小孩不一样，他从没离开过自己的家，最远也只是跑出三十米远，然后被一群黑衣人拦住，那是伊苏的自卫军，穿着紧身的军装，脸孔隐藏在金属面具下，手执M15自动步枪。
“回去。”他们说。倘若米歇尔再往前走一步，他们就会扣动扳机。
这只是恐吓，他们不会真的开枪。但米歇尔把那话当真了，那些家伙成为了他最讨厌的人，但当时他还只是个孩子，遇到这种事，除了乖乖听话也无可奈何。
阿尔是米歇尔遇到的第一个同龄人。去见阿尔是米歇尔第一次离开家。
他并不知道自己的父母就是绑架阿尔的凶手。夏洛特欺骗了他，说阿尔是被其他自卫军绑来的。
夏洛特说小黑屋的密码她会弄到，只吩咐米歇尔每天都去和阿尔说话。
米歇尔和阿尔就这样从互不了解，到结下友谊。
为了排遣无聊，米歇尔给阿尔讲故事，讲历史悠久的《一千零一夜》，《夏洛特的网》，讲最近的星际战争，也讲自己的故事。
“唉，沙利夜，其实我和你一样，我从没离开过家附近，自卫队的人一直在监视我，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也许是因为我的父母，他们的身份......嗯，很特殊。也许他们做了什么坏事，但他们毕竟是我的父母。所以我也得一起收到监视。我在阿拉斯长大，但我至今连这个小镇的全貌是什么样都不知道。”米歇尔说。
沙利夜是阿尔的假名。
阿尔没有告诉米歇尔自己真正的名字。“你为什么不逃跑？你是无辜的，他们没有权利软禁你。”他说。
“如果我逃走了，他们会惩罚我的父母。反之也一样。”
“可恶。”
“但我会救你出去的。沙利夜，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救你出去，从某种角度上也是在救我自己。我们俩很像，不是吗？”
恢复记忆后，米歇尔松开了放在阿尔脖子上的手。
阿尔是他小时候最好的朋友，那感情影响着他，让他无法下手。
原本锋利的眼神，也比之前温柔了一点。
“我记起来了。”米歇尔说：“可你是怎么认出我的，我没告诉过你我的名字。现在的我，和小时候长得一点也不像。”
阿尔抬起手，摸了摸米歇尔的后颈。
虽然他们以前一直在写信，但阿尔第一次亲眼见到米歇尔，是在米歇尔救他出去的那一天。
“米歇尔，你知道吗，你脖子上有一道月亮型的胎记。”
颜色很浅，和肤色差不多，唯有仔细看才能看得出来。
“我和蓝逃走的那天，蓝拉着我的手，我一直跟在他身后，发现了这个印记。你的后颈上，有和他一样的印记。”
原来如此。
这印记米歇尔看不见，他一直不知道自己后颈上有这东西。
记得上次在酒店的时候，阿尔吻过这地方好多次。还以为那只是他的兴趣，没想到......原来是有另一层含义。
把米歇尔从水族馆带回家，帮他洗澡的那一天，阿尔就发现了他脖子后面的胎记。但那时他还无法确定。
因为蓝住在阿拉斯，而且米歇尔表现得就好像完全不认识他一样，所以阿尔当时只是迟疑了一下，没有确定米歇尔和蓝是同一个人。
“胎记只是原因之一，我真正确定你的身份，是在罗卡斯。你还记得我们俩一起喝酒的那天晚上吗。那天你喝醉了，你叫我沙利夜......这是只有蓝才知道的名字。”
“是吗......我叫你沙利夜？”
“嗯。”
这件事米歇尔确实没印象了，但阿尔应该没骗他，自己的酒量不太好，米歇尔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阿尔：“就是在那天晚上，我确定了你和蓝是同一个人。”
“既然你当时就认出了我，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因为当时我们的关系还没那么熟。就算我说了，你大概也不会相信。”
米歇尔：......
的确，阿尔说的没错。毕竟当时他们两人刚刚和好，米歇尔对过去的事一无所知，如果阿尔突然对他说：我七岁的时候就见过你了，米歇尔一定会觉得他莫名其妙。
“米歇尔。”阿尔抬手抚摸着米歇尔的脸颊，“离开小黑屋后，我还是经常想到你。回到学校后我每晚都会做噩梦，我发现自己再也没法跟任何虫亲近了。我总是想，如果他们知道我曾经杀了很多虫会怎么样？对虫族而言，同类相残是大忌，不管谁犯下这个罪行，其他虫都是绝对无法容忍的。”
米歇尔没有打开阿尔的手，他知道阿尔说的是事实。寄生蜂族就是因为违反了同类相残的原则而遭到放逐的。
阿尔继续道：“我很清楚，周围人之所以喜欢我，只是因为我比他们强。虫族都倾慕强者，但如果他们知道了我的过去，即使我是无意的，这种喜欢也会在顷刻间转化为厌恶。所以......我和每个因为我的能力、出生而来接近我的虫都保持着距离，我没法相信他们。”
阿尔说的这些，米歇尔都能理解，可他觉得阿尔实在有点杞人忧天。假如这事有损名誉，阿历克斯是不可能让消息泄露出去的。他应该会想尽办法保护阿尔。
“我一直假装不需要朋友，但其实我真的很寂寞。我想，要是你在我身边的话，我或许就不会寂寞了。”
阿尔的动作在瞬间静止，欲言又止的眼神凝视着米歇尔连眨也不眨。
“我很在意你，在意到连我自己都无法控制。”
米歇尔：“......”
“我爱你。”
米歇尔挣开阿尔，从地上站起身来。深呼吸了几下平复心情。几秒钟后，他又恢复了一贯的面无表情，看着阿尔说：
“你很孤独，所以你在寻找一个你信任的人，我只是刚好在你落难时遇到了你，成为了那个你可以信赖的人。但是阿尔，你对于我的一切都是有先决条件的，即使你喜欢我，但并不意味着那就是全部。你的人生里，还有很多其他东西。”
米歇尔的语气没有一丝温度，他的眼里，带着忧伤，“明白吗？我不是你的百分之百。”
老实说，阿尔没听懂米歇尔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先决条件？阿尔早在确定米歇尔是蓝之前，就对他产生过好多次心动的感觉了。
否则，他也不会在图书馆里吻他。早在他们俩第一次打比赛的时候，他就对米歇尔有意思了。念念不忘了好几年。
可是那时候他还不懂，只觉得对方的一举一动，都扰乱自己的心，十分讨厌。其实那就是心动的感觉。
也难怪米歇尔质疑他的爱。毕竟就连当事人阿尔自己，也是不久前才意识到的。
阿尔心想：我该怎么证明自己？他看了米歇尔一眼，说：“米歇尔，你对我就没有哪怕一丁点的喜欢吗？还是你不敢，因为你必须杀了我？”
“......”
“被我说中了吗……那到底是为什么，不能告诉我理由吗？”
“……”
“不管是什么理由，我都不会责怪你。我只是……想成为那个能牵着你的手，和你一起分担的人。就像你曾经从那个黑暗的屋子里救了我一样，我也想为你做点什么。如果你真想杀了我，我保证不会反抗。但至少让我死个明白，米歇尔，告诉我真相，行么？”
米歇尔知道阿尔是认真的，他说不会反抗就是不会反抗。事已至此，再隐瞒下去也没有必要。
于是米歇尔把爱德蒙对自己说的话，全都告诉了阿尔。
阿尔听完后，说：“只有杀了我，你弟弟才能复活？”
“没错。”
阿尔以前为了寻找复活阿瑟的方法，也了解过2号世界的事。对此他倒并不意外。不知为什么眼睛有些酸，他仰头看着被树叶切割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天空，仿佛只有这样眼泪才不会掉下来。
“在我和你的弟弟之间，你选择了后者。”
“嗯。”米歇尔知道阿尔现在一定很伤心，但他还是故意说出下面这些话：
“现在，你该看清了。我是多么自私……我根本不配被你喜欢。这些天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一直在想该怎么杀了你。我很卑鄙，根本不是你眼中的那样。”
米歇尔心想，讨厌我吧。
但阿尔说：
“不，你没有错。毕竟你们是血浓于水的兄弟，而我只是一个被遗忘的朋友，一个单恋你的队友，一个对你来说只占百分之二十的人。”语气自虐得让人心疼，“我输了，输的彻彻底底。”
米歇尔静静地看着阿尔，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米歇尔。”阿尔用发红眼睛看着他：“我恨你。”
米歇尔感觉到胳膊被一只手按住，接着小臂传来一阵刺痛。他猛地睁开眼，看到阿尔抓着他的胳膊，手里拿着一支针管。
针头已经深深扎进他的皮肤，对方拇指用力，把液体注射进去。
“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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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夏日重逢（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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