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做了一场很长很长又光怪陆离的梦。
阿夜在一片黑暗中前行,然后骤然从高空跌落,狠狠跌倒一把冰冷的铁椅上,冰冷的针孔刺穿后脖径的腺体,药剂被挤压进身体,蔓延血管。
“你知道它为什么叫醉梦吗?”
面前有一只模糊面孔的虫带着怪诞的笑容,举着一管透明玻璃管,粉色魅惑的药剂微微摇晃,笑意盈盈道:
“醉生梦死,梦死浮生......”
“现实如此残酷,梦境又是那么得令人眷恋,有的时候活着才是地狱的开始,不是么?”
“而那些逝去的虫,也许只有在梦中才能相见......”
“可我们总是要死的,那么早死晚死,又有什么区别呢?早一点见到想见的虫不好吗哈哈哈哈......”
“承认吧!东风玉剑,你害怕痛苦,害怕失去,害怕被抛弃!”
“你恨那些抛弃你的虫!”
“你的雌父弃你于荒星18年不顾,甚至重组了家庭,虫崽也只不过和你相差一岁!证明他一离开荒星就将你给忘了!”
“不是的......”阿夜摇头。
“你的雄父更是抛弃了你!他在最后病的都快要死了,还让你一无所知,每日照常练剑,明明他可以不那么逞强和虚伪,坦诚相告一切有什么不好,起码最后的时光里你还能多陪陪他啊!”
“不!不是这样的......”阿夜矢口否认,但声线颤抖。
“啧啧......你不觉得奇怪吗?”
那道诡异的声音就像一把利刃,毫不留情撕裂阿夜层层包裹的记忆,自问自答道:
“在生病、受伤、痛苦的时候,为什么大家,往往会推开他们最重要的人呢?”
阿夜瞳孔一缩,一股恐惧蔓延心尖。
“就像东风如歌......”
“最后的几天里,他明明病得快要死了,可还强撑着没事,让你照常练剑6个小时,绕山谷跑圈3个小时,密林里和野兽对战1个小时。”
“可这七天这么刻苦又有屁用啊!练剑非一朝一夕所大成,就算最后几天全把时间花费在练剑上,也并不妨碍什么,明明这些时间,你可以陪着东风如歌啊。”
“你说呢?东、风、玉、剑。”
最后的三个字,宛如撬开灵魂的支点,叫阿夜痛得浑身打滚,大脑阵阵嗡鸣。
是啊,
他能陪着东风如歌,
他想陪着东风如歌,
可东风如歌不想,他推开了自己!
宁愿独自忍受病痛的折磨!
数年瞒着自己寿命的缩短!
阿夜觉得东风如歌很自私,明明他们是血缘相连的亲人,甚至是世界上彼此唯一的亲人!
这股怨怼,隐隐化为恨意。
那道诡异的声音笑了,带着诡异道:
“还有菲尼克斯呢。”
阿夜一愣,猝然抬眸,眼眶一片赤红。
“哦~现在该叫血撒·拉弗伦......”面目狰狞的影子怪笑道:“这只虫你总不能否认吧?他才是真正抛弃、背叛、欺骗你的贱虫!”
“枉费你真诚相待,甚至连婚都求了,可那只贱虫是怎么背叛你的?”
“他打从一开始就在利用你!为了自己的谋划,他利用你参加斗场的战斗,利用你吸引边星的注意力!”
“他不是故意的。”阿夜眸色挣扎,五指死死扣住脑袋,用残存的理智道:“他从未设想过会遇见我,我们的相遇是一场意外,谁都无法预料后续的发展,他背负十年血案,没道理为我就放弃一切!”
世界一片死寂。
徐是阿夜自己都不相信自己,他补充道:“他没有欺骗过我......”
“他只是什么都不曾告诉过我,而已。”
“啧啧......”一道怪诞诡异的声音响起:“是啊,他什么都没有告诉过你,就像你的雌父没有解释过抛下你的理由,就像你的雄父没有告诉过你,他早已病入膏肓,命不久矣。”
“哈哈哈哈哈!”
“他们都瞒着你,他们都不信任你,他们都将你隔绝在外……”
这道声音毫不留情地讥讽道:
“阿夜,你可真是宽容大度的一只虫啊,你好善良,好冷静,好体贴哦~”
阿夜墨瞳泛冷,大口大口喘着气,血气上涌,感觉大脑仿佛要炸开,尤其是那道尖锐的笑声就像刀尖,从耳洞插进头颅里面,疯狂地搅动。
“闭嘴......”
阿夜捂着耳朵,感觉有温热的液体从口鼻和耳朵渗出,他咬牙狠声道:
“不要再说了!你说的都不是真相!”
都是最大恶意的揣测!
那道诡异的声音忽然幽幽道:“真的吗?”
“你真的是这么强大完美的一只虫吗?”
阿夜一愣,墨瞳陷入了一阵迷茫:“不,不是。”
没有谁生来坚强和完美。
“你真的就一点没有恨过他们吗?”
“我......”阿夜闭目,无声道:“恨......”
“这里没有别人,不用欺骗自己啊。”这道声音突然吼叫道:“说啊!说出你真实的想法!不要当个敢想不敢说的懦夫!”
“我恨......”阿夜的身体慢慢蜷缩,滚烫的热泪混杂着鲜血从脸颊流下,他道:“我恨过......”
身影模糊的虫突然贴近阿夜的面颊,轻声问道:“你说什么?”
阿夜瞳孔一缩,他看清了,那道黑雾里隐藏的面孔,和自己长得一摸一样。
“我知道你恨啊,”黑雾中的阿夜表情癫狂道:“我就是你,我怎么会不知道!”
“我恨死——”
“恨死你们了——”
黑雾突然化成道道浓烟,彻底包围住阿夜,他的世界陷入了一片黑暗。
“阿夜......”
“阿夜!”
依稀间,他听见有虫在急切地叫他,像隔着一道紧闭地门扉,不停拍打着一扇门。
可他找不到门了,这里一片黑暗,根本就没有能打开的门。
“阿夜,你醒醒......”
菲尼克斯抱着蜷缩成一团的雄虫,他第一次见到如此脆弱虚弱的阿夜,就像对世界充满防备的虫崽,蜷缩着毫无盔甲的身体,口鼻都在渗血,气息虚弱到下一秒就消失也不为过。
依稀间,苍白的唇在翕动,可那无声的字句,菲尼克斯根本就听不清啊!
“你不是说不能睡吗?”菲尼克斯急切的声音带上了祈求,红眸一片狰狞,道道血线从眼球裂开,“阿夜,不要睡,不要睡,我求你了......”
突然,
一道强悍的精神力从阿夜体内炸开,不受控制又在本能觉醒的精神力化为道道游丝,在星舰内部反弹。
精神力的游丝切割着一切物体,柜子,桌子,就连能抵抗炮弹的星舰墙壁都被切割出一厘米的痕迹。
菲尼克斯被精神力震开,整只虫都砸在冰冷的墙壁上,宛如被一吨重的石块砸到胸口,吐出一口鲜血。
可他爬起来的第一件事事情,就是朝那只蜷缩着身体的雄虫走去,精神力仍旧在星舰内部激荡,传来家居颠倒反转的撞击声。
菲尼克斯被坚硬的家具砸了好几下,额角,下巴,肩膀,后背上估计都是淤青,即使军雌体力强悍,可他早在水牢受过刑罚,原本该痊愈的伤口,此刻全都裂出鲜血,染红西装。
每走向阿夜的一步都踏出一道血色的脚印。
“没事的......”
菲尼克斯被雄虫觉醒足以匹敌S级的精神力所镇压,几乎直不起膝盖,他半跪着爬到床边,伸出手,动作僵硬却轻柔地抚摸雄虫苍白痛苦的脸颊,低声道:
“没事的......”
“阿夜,我陪你。”
如果不能替你承受痛苦,那就和你一同承受痛苦。
“喂,小崽子,怕什么,我陪着你呢!”
洒脱又懒散的语调,在背后响起。
阿夜站在一条浅滩前,小脸惨败,不知名山谷背后,漫山遍野都是绿植,而天然浇灌这些绿植的就是这条潜龙潭。
至于为什么叫潜龙潭,阿夜从不询问,肯定是那个男人胡乱取的。
毕竟,就连自己的名字,也是他取的。
阿夜低头,从清澈的溪水倒影中,看到了自己的面庞,不到一米的身高,还有些婴儿肥的脸颊,因为害怕微微抖动着,圆润的墨瞳里是满满的恐惧。
自己在......恐惧?
阿夜想起来了,这才是他真实的样子,胆小又懦弱,敏感又多疑,并非现在无所畏惧的样子。
他其实什么都怕。
怕溪水里的鱼兽,因为那鱼兽长者尖锐的牙齿,咬人很痛的,即使从来都咬不破他的皮肤;怕密林里的毛毛虫,长着一根根倒刺即使只有他的拇指长短;怕天上飞的大嘴兽,会突然来啄他的脑袋,头发都被秃噜好几根,真过分!
“你这个样子,什么时候才能学会游泳啊?”一头鸡窝头发的男人,挠了挠脑袋。
阿夜心底生出不好的预感,果然,后背传来一股力道,他挨了东风如歌结实的一脚,被生生踹到了湖里。
溪水蔓延到腰部,冰凉刺骨,一如恐惧蔓延心尖,小阿夜哭了,他哭的越惨,对面那个男人笑得越嚣张。
东风如歌捧腹大笑:“哈哈哈,瞧你可怜兮兮的样子,都哭成小花猫了,哈哈哈......”
小阿夜哭得更惨了。
“哎呀,好啦好啦,别哭啦,”东风如歌笑呵呵的语气突然严肃道:“东风玉剑!别哭了!”
小阿夜的哭腔一抽,被头顶严肃的声音喝止。
东风如歌少有这么凶的时候,吓得他连哭都忘记了,只是扬起脑袋,认真辨认着面前的男人,还是不是自己认识的东风如歌。
“现在擦干眼泪,站起来。”东风如歌面无表情道。
小阿夜不懂对方眼底的不忍和复杂,只是被男人面无表情的样子所摄,压抑着恐惧和眼泪,用胳膊胡乱抹了一把眼睛,然后抖着小腿肚子站起来,彻底一愣。
“发现了吗,”东风如歌说:“这水根本就淹不死你,堪堪到你的小腿。”
小阿夜狐疑打量着溪水,波光粼粼的溪水下,游动着以往他最怕的游鱼,可他发现那些往日里尖嘴的鱼兽其实也没那么可怕了。
就在他沉浸在新世界里面的时候,东风如歌突然倾身蹲下。
“东风玉剑,看着我。”他抚着自己的肩膀,黑眸犀利如剑,一字一句道:“把眼泪擦干,永远不要,让任何人,看到你的眼泪。”
“包括你吗?”小阿夜一愣。
“包括我。”东风如歌的目光异常冷静,有一种不近人情的冷。
阿夜突然意识到了源头。
他小的时候不曾记得,甚至长大后有过遗忘,可是东风如歌一定是这一天发现,他的身体在不断衰弱,活不过半百之年,活不到自己长大。
也是从这一天开始,以往只知道笑呵呵,逗弄宠溺自己的东风如歌,在阿夜的记忆中,成了最不负责任、可恶可耻的男人。
东风如歌将自己丢入蛇蚁遍布的洞穴,踢到深不见底的大海,甚至压着自己去和山谷里流窜的异兽战斗,然后没心没肺的转身就走。
好几次阿夜死里逃生,对那个男人破口大骂,到最后他冷漠相视。
可是,
现在冷静旁观过去的记忆,阿夜发现那个男人始终都在,他确认自己能独自从虫蚁遍布的深坑中爬出,看着自己从溺水学会了游泳,甚至能独自战胜异兽。
东风如歌放心地离开了。
“你要去哪儿?”
小阿夜回头,发现那个一直在背后看着他的高大身影,此刻隔着溪水河岸,背对着他离去。
“东风如歌,你去哪儿?”
那个男人没有回头,只是单手插兜,潇洒地举起右手,摇了摇。
“别丢下我......”阿夜一愣,拼命地朝对面奔跑,一瞬间泪如雨下,“东风如歌!别丢下我一个人!”
“我......害怕。”
这句话微弱如风,对面高大身影却因此停顿。
阿夜眸光亮光闪烁,涉水前行,想要跨越奔腾滚滚的溪流,走向东风如歌的岸边。
“喂!”对面的男人忽然烦躁的挠了挠脑袋,侧头道:“臭小子,教你的全都给我忘了!都多大了,还哭得这么没出息!”
熟悉的语调让阿夜眼眶一热,他摇头道:“我没哭!”
东风如歌笑了,不过是气笑的,“还算有些长进,你的眼睛是没哭......”
他伸出大拇指,指向自己的心脏,“但你的心在哭泣。”
阿夜脚步一顿,原本逆流前行的腿,此刻如同灌了铅,一寸不得前行。
“现在的你还不够资格来我的世界,我是谁啊,我可是天下第一剑客!”东风如歌戏笑道:“臭小子,等你的心什么时候变得不再哭泣,再说吧......拜拜喽。”
男人潇洒挥手,这一次是真的头也不回的走了。
“东风如歌......”
“老爹——”
阿夜挣扎前行,朝那道越来越小,化为黑点的身影吼道:“别丢我一个人!”
‘扑通......’
原本漫过膝盖的溪水,突然逐渐攀升,蔓延到阿夜的口鼻,他在水流里面挣扎,可水压却在挤压着他的肺部,呼吸越发艰难,视线逐渐黑暗,身体也渐渐冰冷。
到头来,
还是自己一个人吗,
安静漆黑的世界。
阿夜逐渐下沉,缓缓闭上眼睛,可余光中忽然出现一抹火红,就像照亮黑暗海底的太阳,炙热的温度突然包裹住他,融化他冰冷的体温。
“阿夜......”
耳边是雾蒙蒙的回声。
一双温暖到烫人的手拉住了自己,阿夜拼命张开双目,依稀看见了一双炙盛的红眸,燃烧的情感几乎将他融化。
“别怕......”
“我陪你。”
他听见有虫在自己的耳畔如是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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