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砚安看着姜畔,做警察这么久,第一回让个小姑娘噎的说不出话。
怔松片刻,最后,他把自己的碗也推了过去。
“吃。”
姜畔一点没客气,接过来,埋头就吃。
李砚安没再看她,靠在椅背上,目光落在空处,不知道在想什么。
烟雾缭绕里,只剩下姜畔嗦面条的轻微声响。
等她放下筷子,碗底再次干干净净,李砚安才站起身。
“走吧,这也不是你好待的地儿。”
姜畔有点懵,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可是……我家长……”
李砚安没理她,带着姜畔走出那间小谈话室,穿过走廊,直接到了派出所门口。
冬夜的风卷着寒气扑过来。
李砚安站在台阶上,侧头看了眼小姑娘:“行了,这儿没你什么事了,回家去。以后不要再犯这种错误了。如果有人找你麻烦,教唆你犯罪,来这儿,找我。听见没?”
姜畔没应声,也没动,就站在那儿,仰着脸看他。
路灯的光线从侧面打过来,少女细弱睫毛下,目光如薄雾般轻柔,像晨雾里悄然透出的一线光。
李砚安等了几秒,见她没反应,直接伸手:“你有手机吗,有就拿来。”
姜畔从兜里把自己那块板砖掏出来,递了过去。
李砚安在上面按了几个数字键,拨通。
姜畔看到自己的电话屏幕亮了。
“这是我的手机号,你存上。”
姜畔点点头,李砚安也没再说什么,转身就往回进门,走进了派出所大厅。
里面依旧人声嘈杂。
哭闹的醉汉,嚷嚷着要断绝关系的老太太,为一点摊位费争得脸红脖子粗的小贩,吵得比菜市场还热闹。
李砚安刚走到自己工位,外套还没脱,就看见张维民正对着电脑屏幕,一脸苦大仇深敲键盘。
“李哥,”张警官一抬头看见他,像找到了救星,指着屏幕,“那超市老板的笔录是不是还得补点细节……”
“等会儿。”
李砚安打断他,拿出钱包,在里面翻找着。
他动作很快,从钱包里抽出几张红票子,数也没数,直接放到了张警官跟前的桌上。
“张儿,跑一趟,给那超市老板送去。”
张警官看着那叠钱,愣了愣。
“啊?李哥?这……这算怎么回事啊?咱们调解归调解,没这规矩啊!再说,那丫头不是……”
李砚安已经脱下警服外套,搭在椅背上,解开领口最上面一颗扣子,露出一点喉结。
他脸上神色寡冷,声音也因为疲惫,淡下来:
“少废话。赶紧去。万一小姑娘回去再挨顿狠的,出个好歹,还是咱们的麻烦。”
张警官看着李砚安眉宇间的疲惫,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认命抓起钱。
“行行行,我去。给人办事,还得给人贴钱,这叫什么事儿啊……”
李砚安没再理他,已经坐了下来,拿起一份新的报案记录。
灯光下,他深陷的眉眼显得更重了。
时间在派出所的喧嚣吵闹里变得缓慢。
最后,醉汉被家人领走了,老太太被劝回去了,小贩的纠纷勉强达成个口头协议……
等李砚安终于处理完手头最后一个案子,签完字,墙上的挂钟已经快指到十点。
接班的同事来了,李砚安长长吐了口气,穿上外套,推开派出所厚重的玻璃门。
冬夜的寒气冰一样,冰的他一个激灵,脑子倒是清醒了几分。
他习惯性地摸出烟盒,叼了一根在嘴里,低头拢火。
火光跳跃的瞬间,眼角余光忽然瞥向了大门旁边。
马路牙子上,一个小小的身影缩成一团,靠着栏杆蹲在那,不知道在干什么。
李砚安点烟的动作停住了。
他夹着烟,往前走了两步,看清了。
是刚才那小姑娘。
她没走。
姜畔还穿着那身校服,抱着膝盖,一动不动地呆在那儿。
仔细看去,小姑娘脖颈和耳朵在路灯下冻得发青,身体微微打颤。
李砚安眉头皱起,几步走到她面前。
“哎。”他出声,嗓子有点哑。
姜畔动了一下,慢吞吞抬起头。
她的脸冻得有点发木,鼻尖通红,嘴唇没了血色,但那双眼睛抬起来看他的时候,依旧安安静静,温和恬淡的。
“你怎么还在这儿?”李砚安难以置信的烦躁,“不是让你回家吗?”
姜畔没回答他的问题,仰头。
路灯昏蒙,李砚安瘦高身影立在那里,双手插兜,肩线微垮,侧脸在冷雾里刻出轮廓。
她扶着栏杆,慢慢站起来,大概是腿麻了,趔趄了一下才站稳。
然后看着李砚安,有点被冻僵的僵硬,一字一句说:
“你请我吃饭,”她顿了一下,“我送你回家。”
李砚安夹着烟的手指停在半空,烟灰簌簌掉下来。
他像是没听懂,又像是觉得太荒谬,足足愣了好几秒。
然后,他转头吸了一口烟。
白色的烟雾从鼻腔里喷出来,李砚安带着气音,短促笑了一声。
“呵……”他点点头,“合着我不让你送,你还得跟我这儿闹呗?”
姜畔看着他笑,很认真的,也点了点头。
“你可以试试。”她说。
语气平平淡淡,却透着一股小牛犊的执拗。
李砚安没话说了,就那么看着她。
路灯的光线从她头顶斜斜地打下来,把她整个人拢在一层毛茸茸的光晕里,倔强,单薄,一双眼睛黑的不像话。
他看向她垂在身侧的手。
那双细长的手微微蜷着,指关节冻得发紫。
他吸了最后一口烟,把烟头扔在地上,用鞋底碾灭。
“行,我惹不起。”他转身,“那走吧。”
姜畔立刻跟了上去。
深夜的街道空旷得吓人。
路灯昏黄的光晕一个接一个,把两人的影子汇聚在一起,又渐渐分开,再聚到一起,循环往复。
李砚安走在前头,步子迈得大。
姜畔跟在他后面,隔着三四步的距离,不紧不慢。
脚步声重合,又错开。
皮鞋踩过路面。
笃、笃、笃。
旧帆布鞋磨过地面。
沙、沙、沙。
没有人说话。
风从空旷的街口卷过来,姜畔把脸往校服领子里埋了埋,只露出一双眼睛,盯着前面那个高大沉默的背影。
前面的人忽然慢下了脚步。
姜畔也跟着慢下来,眼皮垂了下去。
李砚安侧过头,声音混在风里,“你……”
他顿了一下,似乎在找词儿。
“你爸妈,”他终于接上,“其实也不是什么大奸大恶的人吧?过日子嘛,一地鸡毛也很正常,我听说俩人是混了点儿。你稍微……嗯,软和点儿,嘴甜点儿,日子估计能好过不少。”
姜畔没吭声,低头,感觉脚趾头冻得有点发麻。
李砚安像是觉得自己的话太干巴,他转过头,继续说,“比如,一块儿吃饭的时候,懂事点儿,等大人先动筷子,你再吃,对吧?”
话没说完,小姑娘慢慢抬起了头。
“哦,”她看着李砚安,轻声问:“那你几岁?”
李砚安脚步刹住。
他转过头,看着姜畔那张冻得发白的小脸。
空气凝固了两秒。
然后,李砚安嘴角倏地抽动了一下。
他没笑出声,但肩膀都跟着抖了抖。
他飞快地扭回头,抬手抹了把脸,把那猝不及防的笑意硬生生摁了回去。
“……操。”
他低低骂了句,再开口,声音里强装的爹味儿彻底没了,“当我放屁。走吧。”
李砚安步子重新迈开,比刚才更快了点。
姜畔也加快脚步跟上。
沉默再次笼罩下来,但好像没那么沉了。
又转过两个街角,拐进了小区,前面出现几栋半新不旧的居民楼。
李砚安在一栋楼下停住。
“到了。”他言简意赅。
姜畔点点头,一句废话没有,转身就要原路返回。
“我说,先别走,耽误你两分钟。”
李砚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姜畔顿住,回头看他。
李砚安没说话,只是抬手指了指楼上,然后转身就走进了单元门。
脚步声在楼道里快速远去。
姜畔站在楼洞口的风里,有点茫然。
没过两分钟,脚步声又咚咚咚的下来了。
铁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李砚安的身影重新出现。
姜畔看见他手里拿着个方方正正,印着卡通图案的塑料袋。
他几步走到姜畔跟前,把袋子递了过去。
硬硬的,有点暖烘烘的温度。
“拿着。”他语气轻巧。
姜畔低头,借着楼洞口的光看清了袋子上的字。
是一包还没拆封的暖宝宝。
她愣了下,没动。
“你请我吃饭,我送你回家。我们扯平。”她抬起头,“但你送我这个,我没什么能送你的。”
李砚安看着小姑娘冻得发青的脸颊,还有那双固执的眼睛,心里又骂了句脏话。
他沉默两秒,忽然俯下了身子。
那张透着冷感和疲惫的瘦长脸孔,瞬间离得很近。
楼道里微弱的光线落在他脸上,深陷的眉眼阴影被柔化,褪去了平日锋芒,有一种淡淡的平和。
他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那你可以明天也送我回家。”
姜畔怔了下。
风好像在这一刻停了。
她只看到他那双眼睛,很近,很近,没了平日其他人看她时那种嘲笑和愚弄。
只剩下一种很直接的东西。
“哦。”
她听见自己挤出个干巴巴的音节。
李砚安保持着那个俯身的姿势,似乎想确认她听懂了。
刚要直起身,小姑娘却突然开口,问得无比认真:“那你叫什么名字?”
路灯的光晕洒着,李砚安看着姜畔,半晌,才低声吐出三个字:
“李砚安。砚台的砚,安心的安。”
“哦。”
姜畔点点头,伸出冻得通红的手,接过了他递过来的那包暖宝宝。
然后,她抬起脸,迎着李砚安的目光。
“知道了。李砚安。”
“以后这片儿,我罩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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