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场寒风吹着，张启被按在断头台上，脖颈撞得木台发响。监斩官的笔落下，令牌砸在地上。
刽子手长刀扬起时，他喉间滚出半截求饶，刀锋已舔过皮肉。血溅在地上，很快被下的雨冲刷干净。
张启的事已经了解，李嵩的还在查中。
陆景年听到这些消息到也不急，因为他知道李嵩做的事很快就能被发现。
此时陆景年站在廊中，他的衣袍沾了些细碎的雨珠。雨丝斜斜地扫过他的侧脸，带着凉意。
“陆监察倒是好兴致，在这赏雨。”苏铭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大理寺那边刚递了文书，李嵩的事应该再过几日就能出结果。”
陆景年转过身，望了眼苏铭，随后低眸“嗯”了声回应对方。
“李嵩在朝堂上兴风作浪这么久，如今总算能让这池水清净些了。”苏铭的语气里漫着点漫不经心的冷意。
自李嵩被收押大理寺，京城里那些盘根错节的暗流，确实消弭了不少。
“天道昭彰，做了亏心事，总有清算的那天。”陆景年缓缓说道。
廊下的风卷着雨珠掠过，吹得悬在檐角的铜铃轻轻摇晃。
苏铭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廊外忽然泼进片水花，一个身影踉跄着闯进来。
“陛下口谕，召陆监察、苏将军即刻入宫。”那名小吏说道。
“臣等即刻前往。”
“走吧，陆监察。”他侧身给陆景年让开半步，自己脸上还挂着笑。
陆景年抬眼看向苏铭，没说话。
雨还下着，两人打着伞往外走去，一路上谁都没开口，只有雨在作声。
……
暖阁里的地龙烧得正旺，李广南披常服，手里转着扳指，见陆景年和苏铭来脸上多了几分笑意。
“陆爱卿这阵子辛苦，河工案能查得这么透彻。”说完，李广南抬手示意内侍添茶。
陆景年躬身谢恩，“臣不敢当，皆赖陛下信任，苏将军襄助。”他眼角的余光瞥见苏铭正垂眸，手指在茶盏边缘轻轻摩挲，不知在想什么。
李广南目光落在陆景年身上，带着几分似真似假的打趣：“朕本以为你当了御史监察会让自己放松一下，没想到还是那样勤劳。”
李广南继续说着，视线转向一旁的苏铭，语气里添了几分赞许：“你们俩一文一武，倒是难得的默契。前几日大理寺递的折子，说李嵩案多亏了你们互通消息，才能这么快找到突破口。”
“臣只是做了分内之事，陆监察在前面查得仔细，臣不过是在外围清些障碍。”苏铭淡淡道。
此时内侍已将新沏的茶奉上。
“尝尝这雨前龙井，”李广南端起自己那杯，“是江南织造新贡的，据说要用山泉水煮才够味。”
陆景年依言举杯，茶盏入手微凉，他浅抿一口。
三人就着李嵩案的余波闲谈，苏铭偶尔插言补充些禁军查到的细节，李广南则不时问及河工营的后续安置。不过半盏茶的功夫，陆景年忽然觉得后颈发黏，官袍领口竟已被汗浸湿了小半。他不动声色地将茶盏搁在案上，指尖悄悄掐了把掌心，这热来得蹊跷，倒像是被什么东西催着似的。
“李嵩这案子结了，朝中也该清静些。”李广南忽然叹了口气，“只是他盘踞多年，党羽众多，怕是还要费些功夫清理。”他看向陆景年，“朕打算让你牵头，会同吏部核查各部官员的履历，陆爱卿觉得如何？”
陆景年刚要应下，额角的汗却顺着鬓角往下滑。他慌忙抬手去擦，指腹触到脸颊时心猛地一沉——胭脂果然花了，指尖沾着点淡淡的绯红。“臣……臣遵旨。”他说话时声音有些发紧，下意识地侧过脸，想用衣袖挡住眼角。
苏铭放在膝上的手忽然动了动，他抬眼看向李广南，语气平淡：“陛下，陆监察许是连日操劳伤了风，方才在殿外就见他脸色发白。”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陆景年汗湿的领口，“不如先让他回去歇息，核查官员的事，臣可以先会同吏部理出个章程。”
李广南却像是没听见，继续说道：“这核查之事马虎不得，需得逐字比对卷宗，还要提防有人销毁证据……”他话锋一转，忽然笑了，“说起来，陆爱卿似乎格外怕热？这暖阁虽暖，也不至于汗成这样。”
陆景年能感觉到眼角的红痕正一点点露出来，“臣……臣确实有些不适。”他起身告罪，“恐难陪陛下久坐，望陛下恕罪。”
“急什么。”李广南摆了摆手，眼神却深了些，“朕要说的话还多着呢。比如……”他忽然顿住，目光在陆景年脸上停了许久，才慢悠悠地补了句，“比如漠北那边，最近似乎不太平。”
陆景年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额角的汗落得更急。他看见苏铭放在案上的手已经握住了茶杯，指节泛白，显然也察觉到了不对劲。“陛下，臣实在难忍……”
“罢了。”李广南忽然抬手，“既然不舒服，就先回去歇息吧。”他看着两人起身行礼，目光在陆景年刻意侧着的脸上转了圈，最终落在他们相携离去的背影上。
殿门缓缓合上，隔绝了暖阁的热气。陆景年刚走门，就被苏铭拽住了手腕。“你怎么样？”对方的声音压得很低。
“我没事。”陆景年挣开他的手，快步往殿外走。
暖阁内，李广南望着空荡荡的门口，手里的玉扳指转得越来越快。内侍低声问：“陛下，要派人跟着吗？”
他忽然笑了，眼神却冷得像冰：“不必。”目光掠过案上那杯没动过的茶，茶汤里映出他模糊的影子，“有些事，急不得。”
……
回到御史府，陆景年几乎是踉跄着冲进自己的书房，反手关上房门。
门关好，他紧绷的身子沿着门板缓缓滑了下去，跌坐在冰冷的地面上。
他抬手抹了把脸，满手的汗。眼角的胭脂被冲掉了些，露出那道红痕一部分。
他喘着粗气，胸口的燥热还未褪去，却比在暖阁时轻松了许多。至少，这里没有李广南那双洞察一切的眼睛。
缓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他才觉得力气渐渐回笼，正欲起身，门外却传来了敲门声。
“陆监察，你还好吗？”是苏铭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陆景年心头一紧，他知道自己脸上的胭脂已经遮不住那道红痕了。
“我很好，苏将军有事吗？”
“我看你刚才的面色很差，”苏铭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我来看看。”
话音未落，苏铭抬手推门。
“我进来了。”
“别！”陆景年喊道，他急忙上前抵住门，“抱歉，苏将军，下官还有事要处理，怕是不能陪你……”
“都入冬了，陆监察却出了这么多汗，怕是病了。”苏铭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我帮你看看。”
“不必！我只是有些热，无他碍。”
可陆景年力气比不过苏铭，下一秒门便被推开。苏铭站在门口，目光沉沉地看着他。
陆景年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猛地别过头，用袖子死死捂住右半张脸，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苏将军，请回吧。”
苏铭并没回去，还走了进来，反手将门关上。
寂静在书房里蔓延。陆景年能感觉到苏铭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陆景年正想再说些什么，手腕突然被一股力道攥住，紧接着，下巴被人轻轻捏住，迫使他转过头来。
他闭紧眼，不愿让苏铭看见。可下一秒，一阵温热的触感从右眼角传来——苏铭的拇指，正缓缓抹去他残存的胭脂。
“还要继续瞒着我吗？”苏铭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压抑了许久的情绪，“瑾年哥哥。”
“哥哥”二字入耳，陆景年猛地睁开眼，撞进苏铭泛红的眼眶里。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想推开苏铭，可对方的力气太大，反而将他抵在了门板上。
“我……”陆景年张了张嘴，声音艰涩，“我没有想一直瞒着你。”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苏铭的声音低沉，眼眶更红了，有温热的液体落在陆景年的颈窝，“等李广南死了？还是等你再一次不告而别？明明我们可以一起……”他说到最后，声音哽咽，竟是哭了。
陆景年看着他泛红的眼角，心中涌上一阵无奈和酸涩。他抬起手，轻轻抱住苏铭颤抖的身体：“我真的没有要瞒你。”
苏铭埋在他的肩头，没有说话，只有压抑的呼吸声在耳边响起。
陆景年叹了口气，低声解释：“派人监视新官是李广南的老手段。我不告诉你，只是怕走漏风声，被他察觉。”
其实在大理寺时陆景年就察觉到了，自从他当了御史监察，他派人来的次数几乎为零。主要是之前陆景年猜不准李广南是否已经知道了他是苏瑾年，但至少现在，不用像从前那样，每天提心吊胆地防着了。
苏铭的手臂突然收紧，将他抱得更紧了：“这几年，我找机会处掉了□□安插的许多党羽，现下就只剩一部分和李广南了。”他的声音闷闷的，带着一丝狠厉，“我想过对李广南动手，只是他太谨慎，一直没找到机会。”
陆景年抬手，轻轻拍着他的背，像小时候那样安抚他。
“瑾年，”苏铭抬起头，眼眶有些红，“无论来人今朝我们都要一起，好不好？”
陆景年望着他，随后他缓缓点了点头，声音温柔。
“好。”
窗外的雨声不知何时歇了，只剩下风穿过树梢的轻响。但天色依旧沉郁，并未放晴。
忽然有细碎的声响落在窗纸上，沙沙的，轻得像羽毛拂过。
下雪了。
是初雪。
雪花落在窗棂上，悄无声息，却像是在为这迟来的坦诚，落下温柔的注脚。书房里的炭火烧得正旺，映着两人交握的手，暖意从指尖蔓延开来，驱散了所有的寒意和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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