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寅时三刻，李钊被一阵细碎的金属碰撞声惊醒。她睁开眼，看见营帐外火把的光晕在帆布上投下晃动的影子。手指触到枕下的金簪，冰凉的金属让她清醒过来。
"公主可醒了？"帐外传来郭岩刻意压低的声音。
李钊掀开被褥，寒意立刻指尖爬上来。她摸到床边的骑装，迅速换好衣物。
"进。"
帐帘掀起，郭岩高大的身影立在晨雾中。铁甲上凝着细密的水珠，在火把映照下像撒了一层碎银，一点一滴落下，缓慢而又沉重。他保持着低头抱拳的姿势，目光始终垂向地面："斥候回报，叛军距此不足二十里。"
"备马。"李钊系紧腰间玉带，发现孔眼又往里缩了一格——这已是连日奔波瘦下去的第三个孔位。李钊已经感觉到身体的羸弱了。
帐外，亲兵们正拆除营帐。李钊注意到他们动作时靴底带起的泥浆——昨夜又下雨了，想必前面的路不会好走。侍女捧来铜盆，她掬水净面，冰冷的触感让太阳穴突突直跳，似乎有种不好的预感。
青骢马被牵到跟前，马背上已铺好狐皮坐垫。李钊熟悉的越上马背。
郭岩正在仔细检查马匹的蹄铁。晨光中，他眉骨投下的阴影遮住了眼神，只有紧绷的下颌线条泄露了情绪。"山路湿滑。"他递来一副皮质护腿，"请公主保重。"
护腿内侧缝着细软的羊毛，摸上去还带着余温。李钊系紧绑带时，闻到一股淡淡的松木香——想必是用松烟熏过防潮。这种细致入微的考量，让她不由多看了郭岩一眼。
队伍在浓雾中前行。李钊骑在马上，听着马蹄踏过泥泞的声响。哒—哒—哒—，间隔均匀得像钟表走时。她忽然回忆起大学时去西安旅游，在博物馆见过唐代鎏金马镫，当时怎么也想象不出踩在上面的感觉。
山路越来越陡，李钊不得不俯身抓紧马鬃。转过一道急弯时，她的右膝狠狠撞上突出的山岩。钝痛顺着骨头刺入，她眼前一黑，险些咬破舌尖。
"公主？"郭岩的声音从斜后方传来。
李钊强撑着直起腰："无妨。"出口时，李钊诧异的发现，她的声音比她以为的要稳。
李钊向前看去，郭岩的左臂姿势不太自然——前日的箭伤肯定没好透。李钊心中不由担忧，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正午休整时，李钊下马时双腿一软，幸亏扶住了树干。树皮粗糙的触感硌进掌心，她低头看见自己的指甲缝里嵌着黑泥——永宁公主的纤纤玉手早已不复存在。李钊心中嘲笑“谁曾想，穿成了公主，却是运气不好，说不定连命都保不住。”
"水。"郭岩递来皮囊，声音压得很低。
李钊接过水囊，小口啜饮，感受着久违的水流滋润喉咙的滋味。抬头时，正好看见郭岩在给一匹瘸腿的马包扎伤口。他卸下了铁护手，露出布满老茧的修长手指，动作轻柔。
"将军懂马？"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太像没话找话。
郭岩头也不抬："家父曾任太仆寺丞。"他系紧绷带，马尾草药的清香飘过来，"这匹青海骢跟了末将五年，陇右平叛时救过我的命。"
李钊忽然想起史书上关于唐代将门子弟的记载——他们大多自幼习武，同时也学些马匹养护之类的实用技能。眼前这个沉默寡言的将军，想必也是如此成长起来的。
号角声突然划破山谷。郭岩快速起身，动作太急牵动了伤口，左肩铠甲下渗出一点猩红。他侧耳倾听，脸色越来越沉："是商队遇袭的求救信号...来自陈仓道方向。队伍立刻改道险峻的傥骆道。
李钊自然不会愚蠢到去问为什么不去救他们，自己都活不下去，还要去救别人吗？
山路窄得仅容一骑通过，李钊紧贴山壁而行，右侧就是云雾缭绕的深渊。她强迫自己不去看崖底，但余光还是瞥见了盘旋的秃鹫。
"小心！"
郭岩的暴喝与山石崩塌声同时响起。李钊的坐骑突然前蹄踏空，整匹马向崖外倾斜！她本能地抱住马颈，听见马尾扫落碎石的回音越来越远。
一条套索破空而来，精准地套住马脖子。几名亲兵合力拉紧绳索，李钊感到马身猛地一顿——前蹄已经悬空，全靠绳索吊着才没坠崖。她死死抱住马颈，能听见自己血液冲击鼓膜的声音。
"公主别动！"郭岩的声音近在咫尺。
李钊感到一双铁钳般的手扣住她的腰。下一刻，她已被凌空抱起，稳稳落在安全地带。郭岩立刻松开手后退三步，甲片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栈道损毁，需下马步行。"他低头汇报道。
接下来的路程，李钊不得不徒步前行。锦靴早已磨破了底，碎石硌得脚底生疼。但比起坠崖的恐惧，这点疼痛根本不算什么。她偷偷观察过走在前方的郭岩——他背着两人的行囊，步伐依然稳健。
黄昏时分，他们找到一处山洞过夜。李钊坐在火堆旁，借着火光查看脚底的水泡。她的手掌也磨出了茧子，指甲断裂处还渗着血丝。
"公主。"郭岩的声音从洞口传来，"抓到个探子。"
两名亲兵押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进来。那孩子瘦得颧骨凸出，眼睛却亮得吓人，像两点跳动的火星。
"不是叛军。"李钊仔细观察后说到。
郭岩眉头微蹙："公主如何断定？"
"他指甲缝里有墨迹。"李钊指向少年乌黑的指尖，"还有右手中指第一关节的茧子——这是常年执笔的痕迹。"
少年突然跪地磕头，前额撞在石地上砰砰作响："小的原是集贤院抄书吏之子，长安城破时逃出来的！求公主开恩！救救孩我吧。"
李钊沉思，集贤院——唐代的皇家图书馆，藏着无数后世失传的典籍。眼前这个瘦弱的少年，或许亲手誊抄过她只在史书上见过的珍本。此人有有。
"带上他。"她听见自己说。
郭岩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抱拳领命。但李钊看得出他不赞同——多带一个人就多一分风险，多消耗一份口粮。但李钊什么也没说。
夜深了，李钊辗转难眠。洞外传来规律的脚步声，是郭岩在巡夜。
李钊看向自己刚刚磨出茧子的手掌。这双手既不是现代的自己的手，也不是那位公主的手了，而是一个在乱世中挣扎求存之人的手。她轻轻屈伸手指，关节发出细微的声响。她握紧手，又是一天过去了。
当第一缕晨光染红洞口的地面时，号角声再次响起。李钊束起长发，金簪在指间转了个圈，最终稳稳插入发髻。新一天的逃亡又要开始了。
新人更文[捂脸笑哭][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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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蜀道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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