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可是有什么要事要吩咐?"
熟悉的声音让李钊猛然睁开双眼,长久昏暗后突然见到光明让她头晕目眩。她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金簪,尖锐的簪尾刺入掌心,真实的痛感告诉她这不是幻觉——她真的回到了初到大唐的那一刻。
马车厢内,花鸟纹的厢壁在晨光中泛着柔和的光泽,身下的绫罗坐垫依旧柔软得不可思议。李钊深吸一口气,掀开车帘的手比记忆中稳了许多。
"本宫要下车。"她的声音平静得出奇。
郭岩明显一怔,枣红马不安地踏着步子。这位右骁卫中郎将的铠甲在朝阳下闪着冷光,眉宇间还带着未曾经历血战的锐气。他犹豫着说道,"公主,此地不安全..."
"让开。"李钊径直推开车门,绣鞋踏在泥泞的官道上。清晨的寒风扑面而来,夹杂着某种焦糊的气味。
眼前的景象让她呼吸一滞。
官道两侧的田野里,焦黑的麦秆东倒西歪,几具尸体像破布般散落在田埂上。更远处,一个村庄正在燃烧,浓烟如同巨蟒扭曲着升上天空。路边的水沟里,一具妇人的尸体怀抱着婴儿,双双泡在血水中。
脚下的泥土黏腻的不可思议,被大雨淋湿,血水早 已将其泡得暗红,泛着诡异的颜色,带着腥臭的气味随风涌入她的鼻翼。
李钊突然想起了《追忆似水年华》中的那句话“比记忆更久远的是味道”
"这是..."
"叛军三日前经过此地。"郭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公主还是回车上吧,"带着犹豫和一丝担忧。
李钊没有理会,她提着裙摆走向那个村庄。她向前走,一步一步,暗红的血迹已经浸透了锦缎鞋面
村口的槐树上吊着七八具尸体,最年幼的不过总角之年。他们的脚尖朝下,在风中轻轻摇晃,像一串诡异的风铃,也像是过年时挂的腊肠一样。树下一只黄狗正在啃食什么,见人来了也不躲闪,只是龇着带血的牙低吼。
"公主!"郭岩快步上前,横刀出鞘。黄狗呜咽着逃开,露出半截孩童的手臂。
李钊的胃部一阵痉挛,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蠕动一样恶心。虽然经历过一次逃亡,但上一世她始终躲在马车里,从未真正看清这个乱世的模样。如今直面这人间炼狱,喉间涌上一股腥甜。
"为什么..."她声音嘶哑,"为什么要这样”
郭岩沉默片刻,铠甲下的肩膀微微绷紧:"安禄山要断朝廷根基。这些村子...都在官仓运输线上。"但他们都知道,答案仅仅只是这个,他们只有长久的沉默无言。
一个微弱的呻吟声突然从废墟中传来。李钊顾不得郭岩的阻拦,踩着滚烫的余烬冲进半塌的茅屋。墙角里,一个白发老丈奄奄一息,腹部插着半截断矛。
"水..."老人干裂的嘴唇蠕动着。
李钊解下腰间玉壶,却被郭岩按住手腕。"公主,救不过来的。"他的声音很轻,"矛头已经搅烂了脏腑。"
仿佛印证他的话,老人突然剧烈咳嗽,暗红的血沫喷在胡须上。那双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李钊华丽的衣裙:"贵...贵人..."枯爪般的手抓住她的披帛,"报...报仇...回家"
话音未落,那只手骤然垂落。
李钊跪在血泊中,披帛上的缠枝金纹浸透了鲜血,一丝丝往上蔓延。上一世她只顾着逃命,从未想过这些惨死的百姓,也是大唐的子民。而现在,老人最后的话语像烙铁般印在心头。
"埋了吧。"她站起身,声音冷得自己都陌生。
走出村口时,晨雾已经散去。官道上挤满了逃难的百姓,他们衣衫褴褛,推着吱呀作响的独轮车,车上堆着可怜的家当。一个跛脚少年背着瘫痪的老母,每走一步都在地上留下血脚印,像蚂蚁一样,却又不像。
"去长安。"李钊突然说。
郭岩猛地抬头:"公主?"
"调头,回长安。"她直视郭岩震惊的眼睛,"走小路。"
"这不合规矩!圣命是..."
"圣上现在自身难保。"李钊冷笑,"你以为我不知道马嵬驿会发生什么?"
郭岩瞳孔骤缩,手按上了刀柄。李钊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此时玄宗尚未逃到马嵬驿,杨贵妃也还未被赐死。
"你究竟..."郭岩的声音危险地低沉下来。
李钊深吸一口气,索性赌一把:"右骁卫中郎将郭岩,父郭虔瓘,曾任太仆寺丞。你十四岁袭职,陇右从军三年有余。"这些都是上一世逃亡途中郭岩亲口告诉她的,"现在,带本宫回长安。"
郭岩的脸色变了又变,最终单膝跪地:"公主如何知道..."
"长安城中有我要救的人。"李钊打断他,"你若忠心大唐,就助我一臂之力。"
她没说实话。此刻的长安早已沦陷,她要救的也不是具体某个人,而是想亲眼看看那座即将被蹂躏的皇城。上一世只顾逃命,这一世,她要记住每一笔血债。
郭岩沉思良久,终于起身传令改道。队伍转向一条隐蔽的山路时,李钊回头望了一眼那个燃烧的村庄。黑烟在蓝天中扭曲,像无数冤魂伸向苍穹的手。
山路崎岖,李钊却坚持骑马。她需要看清这片山河的每一处伤痕。路过一处山谷时,他们发现了更多尸体——这次是穿着唐军服饰的士兵,有些明显是被补刀致死。
"是运送税银的卫队。"郭岩检查着散落的箱子,"叛军连铜钱都没拿走,只为杀人。"
李钊蹲下身,拾起一枚沾血的通宝。钱币上的"开元通宝"四字被血污遮盖,就像这个盛世已经被战火吞噬,像是太阳被晚霞吞噬。
夜幕降临时,他们在一处荒废的驿站休整。李钊站在院中,望着长安方向的血色晚霞。郭岩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身后,递来一块粗饼。
"公主今日...与传闻不同。"
李钊接过粗饼,指尖相触时感受到他掌心的老茧:"什么传闻?"
"说永宁公主..."郭岩顿了顿,"娇弱怯懦。"
李钊差点笑出声。娇弱?怯懦?那个真正的永宁公主恐怕早就死在乱军中了。
"郭将军。"她突然问,"若有一日要你在忠君与保民间做选择,你会如何选?"
月光下,郭岩的侧脸如刀削般锋利。他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解下佩刀,轻轻抚过刀身上的云纹:"家父临终时说,这刀...是为护百姓而铸。"
这个回答让李钊心头微动。上一世她只把郭岩当作护卫工具,从未了解过他的信念。或许,他们这次可以成为真正的盟友。
三日后,当他们登上最后一道山梁,长安城终于出现在视野中。然而那座巍峨皇城的上空,盘旋着密密麻麻的乌鸦,宛如一片移动的阴云,压抑着什么。城墙上的唐旗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叛军的黑色旌旗。
"还是...来晚了。"郭岩声音沙哑。
李钊死死攥着缰绳。虽然早知道这个结果,但亲眼见到帝都沦陷,仍是另一番滋味。她忽然拨转马头:"去延兴门。"
"公主!那里是叛军大营!"
"所以要趁天黑去。"李钊已经策马前行,"我想看看,他们是怎么对待长安百姓的。"
“公主,你救不了他们的。”
“我知道,但我要让我和你们记住。”李钊回头看向郭岩,再顺着他看向身后的亲兵。凌厉的目光刺入每个人的心口,压的人喘不过气。
延兴门外,景象比想象的更惨烈。护城河里堆满了尸体,河水泛着诡异的暗红色。城墙上钉着一排"人烛"——被浇了油脂点燃的守城将士。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城门竟然大开着,任由百姓出入。
"为何不闭城?"郭岩不解问到。
李钊却看透了其中玄机,面色平静到不可思议的告诉他:"他们在钓鱼。"话音刚落,一队骑兵从城内冲出,将几个想要逃走的百姓射死在桥上。
原来叛军故意留门,就是为了找出心怀唐室之人。李钊胃部一阵绞痛,面色依旧冷静的可怕,上一世她竟不知长安沦陷后还有这等惨剧。
"走吧。"她突然调转马头,"去灵武。"
郭岩震惊地看着她:"公主不是说..."
"我改主意了。"李钊望着西北方向,"既然圣驾迟早要去灵武,我们不如先去准备。"
她没说完的后半句是:这一世,她要助太子李亨早日即位,而不是跟着玄宗一路逃窜。但这话现在还不能说。
返程时路过西市,昔日繁华的街市已成鬼域。酒旗犹在,座上客却成了满地尸骸。一个胡商打扮的尸体挂在当铺门口,金发被血黏在脸上,腰间的算盘珠子散落一地。
李钊下马,拾起一颗翡翠算珠。上一世她只关心自己的生死,这一世,她要替这些枉死的魂灵算一笔总账。
"会报仇的。"她轻声说,将算珠收入袖中。
当夜,他们在杜陵附近扎营。李钊睡不着,独自坐在篝火旁擦拭金簪。郭岩走来,沉默地添了几根柴火。
"公主为何改变主意?"他突然问。
火光映在李钊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因为我发现,逃跑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睡吧,明日还要赶路。"她起身走向营帐,留下郭岩一人在火边沉思。
夜风掠过原野,带来远处长安城的哭嚎,夜色仓皇的可怕。李钊在帐中辗转反侧,每一闭眼就会看见那些死不瞑目的面孔。直到东方泛白,她才勉强入睡,梦中尽是燃烧的城池与血染的江河。
当晨号响起时,李钊已经整装待发。
队伍启程时,李钊最后回望了一眼长安方向。那座承载着无数荣耀与苦难的城池,此刻正笼罩在血色朝霞中。
"我会回来的。"她在心中立誓,"带着复仇的兵锋。"
马蹄踏过沾露的野草,向着西北方疾驰而去。
身后的长安城渐渐远去,而前方的征途,才刚刚开始。
[狗头][狗头][星星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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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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