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展暮早早醒了，他估算着自己兜里的钱，要正式把他那家复印店张罗起来，还是得再想办法搞点本金。
买点菜还是搞直播吧，争取一连播个几个月，好歹明年初上10w粉丝不是。
对于他这种缺乏专业技术知识的人，就只能蹭热度搞抽象，能火与否，全凭玄学。
甚至展暮都没心情打游戏了，在生存问题面前，那些虚拟玩意儿都显得没意思。
他想放空头脑，于是又沿着山路打算回老家看看，沿途有果蔬芬芳，好像还正是水蜜桃成熟的季节，展暮稍愣，眨眼一闪，陆朝刷新了出来冲着桃子四下打量。
“要不拍个视频？以后好搞果农带货。”陆朝指着某大红桃子，说。
展暮瘪嘴，回答：“这也成，那也成，最后就是，样样都不成。再说了，这果园不是我爷爷奶奶家的地，我从小不在他们身边长大，跟我这个孙子也没关系。”
“哦，好吧。”陆朝点头。
“是了，你说得对。”陆朝突然哲学起来，他打了个响指，说：“曾经我也以为人生是旷野，想干什么干什么，很自由，但其实长大了才发现，人因为家境、性格、甚至天赋，能干的事情是很少的——大概就是，你能干成某件事，其实是你命中注定能做到的。”
“对，我喜欢打游戏，大学期间，也很想当游戏主播，并为之而奋斗付出了很多。”展暮略带伤感，说：“然后就发现，我在这方面没有天赋，就拿绝境那个游戏来说，有人短短几天战力榜能干上全服第一，而我……从来没上过战力榜。”
展暮亲眼见过的，那哥们好像是中专，在绝境游戏刚开服时做了账号，他后续观察了下，硬生生看他只半年时间积累了100w粉丝，月入过万，而自己却无法复刻他的成功。
只能说，展暮不是干那一行的料吧。
陆朝凑过来搂了搂他肩膀，说：“没关系的，也许你的天赋在现实生活，而不是非要成为网络上的百大up。”
突然起风了，很凉快。展姥爷展奶奶的家近在咫尺，他对陆朝挤出了笑来，说好，“那个，要不你还是躲起来？”
“我……”陆朝有点窘迫，“你爸妈都认识我了，我作为人还不能跟你出现在一块吗？”
这哥说起骚话来真是一套一套的。
但凡是让他来真的，又别扭腼腆起来。
展暮真恨陆朝有时候这种，要茶不茶的嘴脸，他扯了扯嘴皮子，说：“那我怎么向我爷爷奶奶介绍你？他们接受不了这种高科技产品的，我爷奶连智能机都不会用。”
陆朝哦声，变成了小方块回了展暮兜里。
展暮见之吐槽笑道：“我的便携式男友。”
农村老破房是敞亮的，远远地，展暮就见着了他们一家六口人在吃饭，展爷爷，展奶奶，展三爸，展三妈，还有一双儿女，也就是姐弟：展常梅，展常建。
展暮空手来的，没带礼物，有点局促不安。
展三爸常年在老君村做生意，跟爷奶住得近，生活上也常受到三儿子的补贴，他们一家人关系好，很正常。
儿女多，父母总会有偏好，展暮深有体会。
爷爷奶奶就更喜欢三儿子一家人，展暮是老四家的。
“暮哥回来了。”咬着冰棍的展常建说，像是招呼他进来坐，也只有他一个人热情洋溢。
展暮进来了，展常梅客套笑笑，低头玩手机，展三爸正拿什么油擦手，展爷爷展奶奶在厨房里忙活，只有展三妈，像是浑然不知他们之前的小九九，好声问：
“哎，展暮毕业了吗？啥时候回来的。”
展暮坐上凳子，格格不入，碰巧，展爷爷展奶奶端了菜上桌，他就直面了这么一场名为审判的家宴。
“最近在整啥子？没跟你妈爸一起？”展三妈问：“哦，我记得你大学学的体育是不是？当体育老师？考教师资格证没有？”
展暮摇头，配合她回答了问题，开始后悔为什么要走这里来溜弯，简直自取其辱。
“暮哥在搞自媒体，打游戏当吃播。”展常建说：“都1w粉丝了嘞，我也关注了。”
“真的啊？挣得到好多钱。”展三妈问。
“就打游戏吃东西就挣得到钱了我才不信。”展奶奶冷着她一张没有笑意的脸，让人分不清情绪。
展暮还想解释一下，他拿出自己的手机，点开自己的账号给他们看，说：“可以，你不懂啊奶奶，粉丝量越多可以接广告，人家大网红广告费都上万。”
“我不懂你那些。”展奶奶专心扒饭去了。
“你的店开起没有嘛？”展三爸加入话题，如果没看错的话，他眼底确实有几分不屑，甚至轻蔑。
展暮瘪嘴，忍住了冷笑的冲动，回答说：“我要贴点墙纸，简单刷点腻子膏之类的，哎呀不要担心嘛，没问题三爸。”
展常梅好笑，莫名来了句：“可以嘛，还晓得贴墙纸，刷腻子膏搞装修。”
展暮懂，展常梅上的好大学，学历比他高，这阵子看自己这么能折腾，有想法，心里不说嫉妒，也是不痛快的。
展爷爷耳朵不好，听得一知半解，但他依然发表了意见说：“哎呀展暮，你听姥爷一句劝，你三爸也跟我说了你要开那个、啥子复印店，你还年轻，你哪里懂这些。回去跟你爸妈守超市，听到没有？”
“我跟爸妈容易吵架。”展暮回答说。
“咋个会吵架？你在屋头勤快点嘛，扫地，煮饭，洗衣服，替你爸妈分担，不要整天抱着那个手机躺起。不要懒！”展三爸音量骤高，像是训斥，说：“出去找工作，吃苦耐劳、踏实肯干！你都二十多岁了，你要成熟，你要承担起家庭的责任来，人家老板的钱不是那么好挣的！”
“你这话就说得好像都是我的错一样。”展暮呵呵干笑，“那些家务我都干了的。”
“那一家人为啥子吵架？”展奶奶也加入辩论，烦声道：“哎呀肯定是搞些歪边撒网的，网贷嘛，喝酒嘛，跟狐朋狗友到处耍嘛。”
展常建都快听不下去了，偷偷翻白眼。
“我没有啊。”展暮真他妈想摔碗而走，他有种对牛弹琴白沟通的费劲感觉，回答：“真的是我长大了，我应该挣钱但我一时间挣不到，我爸妈看我不顺眼了。”
“展暮啊，爷爷跟你说。”展爷爷显得耐心，想打断他们的争论，说：“这个父母，再不对，他是生你养你的，他把你养这么大要付出好多心血，你现在还小，你是娃娃你是体会不到的……”
很长的一段。
“……”展暮这心里，跟压了块石头似的，憋得慌，带着气，想反驳却又忍着。
手机震动，他下意识点开一看，是陆朝发来的消息：算了，听着难受，咱还是走了吧。
展暮给他敲字：正巧饿了，我吃完再说，好歹节约一顿饭钱。
“吃饭不要耍手机。”展三爸喝了他一句。
展暮说好，于是收起了手机来，他正夹起肉丸子吃，不料这场口诛笔伐才刚刚开始，展奶奶突声问：“你妹咋样了？”
“在医……在读大学。”展暮下意识想掩饰。
展三爸说：“哎你为啥子要撒谎喃？你妈都跟我们说了你妹妹进医院昏迷了，还说你买了个电子娃娃假扮成她走亲戚，有没得这个事情？”
“电子娃娃，那个啥子数据人啊？”展三妈都惊了，问：“那个贵得很的，哎你娃儿可以哦。你买的好多钱？得不得被骗了，现在市面上好多歪货。”
展暮发现跟他们说话太下头了。
展常梅说我吃饱了，接着走掉，其实她也根本没吃什么下肚。
展暮吐出一口气，其实没饱，但他给憋饱了，于是放下了筷子，说走了拜拜。
“哎，展暮，留下来跟三爸摆两句。”展三爸还挽留他，说：“哎，回来，你娃儿现在是一句话都听不进去了是不是？”
展暮回头，挤出微笑，说下次下次。
回小镇出租屋的路上，展暮心情不佳，脸色也难看，表情更是扭曲，变成了人尾随他身后的陆朝没正面对峙，但看得真切。
展暮没哭，但用手背抹了抹眼睛，一言不发，沉默中带着无比的压抑和沉重。
从小受到儒家教育的思想，却又接受近代自由民主意志的熏陶，这样的割裂，让展暮痛苦，让他烦恼。
想当个乖巧的孩子，可，又觉得恶心。
“我知道你在，太阳太大了你会晒坏，变回去歇着吧。”展暮听到了脚步声，说。
展暮一直走，驼着背，看起来脚步轻快，但陆朝却不觉得展暮轻松，这阵子的他，又像极了他们初见那阵时的疏远冷漠。
没有人能理解他，也没人能走进去。
陆朝想开口说点什么，无数安慰的话堵在了喉咙里，最后，过去用胳膊撞了撞他肩膀，挑眉笑笑说：“展老板不准怀疑自己，在我眼里你已经力所能及地做到了最好。”
展暮回头看他，眼眶红红的，眼泪很倔犟地不肯流下来。日光灼灼，他瘪嘴不帅，甚至很丑，唯独一双眼睛清澈而明亮。
“要奖励你一个亲亲吗？”陆朝笑了，觉得今天的他格外色气逼人，心里有什么别样的感觉蠢蠢欲动。
“行吧，可以，谢谢你。”展暮一抹鼻涕，捞着头发，恢复常态接受了他的示爱。
陆朝发现了，跟他越熟他越逗逼。
远远地，骑着小电驴的展常建一个手抖，差点撞上了隔壁玉米杆田里去，小老弟又撞上了亲戚哥跟他电子男宠原地么么哒。
好吧就一秒。
“这社会风气是咋了……”展常建怒翻白眼，表示不理解，不成为，不羡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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