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歇过，高强喊了盒饭来，展暮凑过去掀开盒子帽儿一看，只有一个菜，土豆红烧肉，然后是干饭。
“看着就难吃。”陆朝附耳对展暮，说：“要不我去镇上给你打包一碗面。”
“不好吧，都是来做临时工的。”展暮也压低了嗓门，说：“太热了，又这么晒，你还是歇着吧。”
陆朝四下打量其他人，有些烦躁道：“说是半天，我们上午来的，多干了三小时，那工资还是80块钱吗？”
“问题是咱不好说啊。”展暮显得为难。
“知道不？跟熟人做生意就这点不好，你心理上过不去，谈钱的事畏手畏脚。”陆朝皱眉别他一眼，看展暮也是额头滴汗，用手上的湿纸巾替他擦拭。
“你简直……”展暮表情动容地看着他，像极了共患难时的惺惺相惜。
“不干了，就80块钱而已，至于嘛。”陆朝扔了湿纸巾，冲某辆新驶来的货车抬了抬下巴，说：“看见没，还有一辆车呢，而且那个新来的两人还要挑好的果子，不折腾你们这伙人一个大下午我才不信。”
“这点苦都吃不下那还干什么呢？”展暮察觉出了陆朝的嫌弃，有点不大痛快。
他瞪了陆朝一眼，正好高强说先吃饭，接着，其他农工也就各自拿了自己的那一份来，展暮皱眉说：“实在不行你就变成流体歇着，别出来。”
陆朝瘪嘴，像是无语，但他没有变回流体，反而是也横了展暮一眼，自顾自顶着遮阳伞去了葡萄果园里。
展暮还以为他跟自己赌气，干活去了。他心说真是脾气大，这边也拿了盒饭开吃，说是土豆红烧肉，其实连块肉都找不见，还不如叫炖土豆。
日头虽大，但好在他们一伙人都躲在这块蓝色大棚，展暮很快吃完了，这才发现展奶奶站着，还在挑一串葡萄上的次果。
“奶奶你吃饭没有？”展暮再看桌上，盒饭已经没了，拿完了。
展奶奶说：“没有，不稍。”
“哦，不够，我打电话喊他们再送。”这边，高强在跟谁打着电话，但展暮认真去听，说的分明不是农工吃饭的事。
而老板娘红姐，也跟之前来的买果男女在商量葡萄的事。
展暮再定眼看去，有个年轻点的妇女，居然一个人拿了两份盒饭，像是嫌她的那份菜里红烧肉不够，专门挑了菜只剩下饭。
这阵子，高强终于挂断了他那边的沟通，吆喝说：“还有几个人没吃到饭？吼一声，这里再喊了20份，还没吃到的话就没了哦！”
“我奶奶！”展暮喊声。
他其实有点生气，再看去沉默寡言的奶奶，他略带浮躁，问：“奶奶你说话撒，当时拿饭的时候为啥不跑快点？”
“你别闹哈！”展奶奶横他一眼，说：“人家老板把你饿到了？做得那样子，出来打工本来就是这样子的。”
“……”展暮顿时一噎，感觉自己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我去，你特么一农民还心疼上你老板了？
于是展暮闭嘴，自顾自喝上了自己带的水，正乘着凉，被红姐招了招手，她说：“哎！那个小伙子，展四娃！过来过来。你年轻些、学东西快，来，这里差个人，你来学他们包葡萄，简单得很。”
展暮一瞧，是用塑料软网包果，再放进小筐里用盒盖装好，确实是比在紫外线底下晒着太阳剪葡萄要轻松，还有小板凳坐。
“哦，好。”展暮答应了，一看就会，根本没用什么技术含量，他随口一句说：“喊我奶奶他们也来包……”
“哎呀老婆婆些笨手笨脚的。”红姐回答：“你注意这个葡萄要轻拿轻放哦。”
展暮点头，再抬眼一看，他姥爷也热汗淋漓地过了来，背着箱子，是打农药用的道具。而他奶奶，也在高强的招呼下，又重新挽上了小筐继续去田地里摘葡萄。
“这个工资高些，100块。”隔壁的老孃孃告诉展暮，说：“而且不晒太阳，还要轻松些，就看你会不会打包。”
展暮看去塑料网，干笑：“这也不难吧。”
“注意哈，有些结果太小了不要摘！没熟，摘下来人家买主是不得要的哦！”
“有好几个品种，注意，只摘青色的！阳光玫瑰不要认错了啊！都不是色盲嘛？”
耳边又响起了高强红姐的吆喝，展暮看去，他才喷完农药回来的姥爷，抽了两杆烟，又奔忙地一头扎进了田里去摘葡萄。
“你不是他们老三的儿哦？”有人搭话问。
展暮：“不是，我爸是老四。你说的那个是我三爸，在镇上开理发店那个嘛。”
“对对，是长得不一样，大学毕业了？”
“就是。”展暮看去棚外的烈日炎炎，想起了陆朝，有点担心他的安危，要是晒坏在外面被当成外星人怎么办。
“你担心你姥爷奶奶？哎呀，他们两个老的在我们村那是出了名的勤快。”隔壁说：“真正的啊，风吹日晒都不歇空，七十多岁了还能干得很，一年到头都在那个地里头挖挖挖，高老板最爱去你们奶奶屋头蹭饭吃了。”
牛逼了握草？！
展暮震惊脸看去高强，好奇他究竟是跟农民员工打成一片，还是单纯想节省节省两个钱懒得煮饭。
“……我爷爷奶奶，身体好。”展暮汗颜，其实心里想的却是：完全没必要嘛，这年头当农民又挣不了几个钱，都那么大岁数了还那么操劳伤身，啧啧。
更何况，既然那么勤劳刻苦，一年到头都在干活，又何止于连几万块钱都没有，连修缮一下自家的老破房都要依仗子女。
最好笑的是，子女觉得你老人家年轻时偏心，现在也不愿意多出点钱来帮衬你。
归根结底，一是自私，二是穷。
生孩子不是抽SSR卡，即便爆了个数值高的人中龙凤，也别高兴得太早，还得赌他在经历了一系列落差后，还有没有良心回过头反哺他平庸的父母。
更多的普通人，还是啃老，只能养活自己。
——能白手起家甚至缔造辉煌的商业大佬，少之又少。
展暮瘪嘴，心里百转千回，突然觉得奶奶也不是那么值得怜惜。很多时候，人的不幸往往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别人的命运，还是少干涉地好。
-
蝉叫不止，展暮倒是不累，就是人有三急，憋得慌，他找到奶奶要了钥匙，打算回老家去上厕所，顺便在路上找找陆朝死哪儿去了，可惜，没找着。
农村老家的优点，房子很宽，但，有且只有这么一个优点。展暮凭记忆找到了厕所，很小的旮旯，灯泡昏暗，没有天花板，残破老旧的瓷砖上攀附着蜘蛛。
甚至，唯一蹲坑落脚的凹槽上爬着白蛆。
展暮表情麻木，脱裤子速度解决，心说这种只存在于游戏里的场景，没想到现实生活中真的存在——果然艺术来源于生活。
他穿好裤子，想直接走掉，但却脚步一顿，又转身，四下打量起这间老破房。
记得小时候，他也在曾在这里，被奶奶喂过玉米糊糊，那时，这间房子还很年轻。
展暮莫名伤怀，上了二楼，看去依靠在墙边摇曳的青竹，落叶潇潇，他很难得地感到了一阵宁静。
电话铃突然响起，展暮拿起手机，没接，余光却看到了不远处小山坡上的陆朝。
展暮接起，问他：“你哪儿去了？”
嗓音平静，没有不耐烦，搞得赌气翘班的陆朝都不好意思起来，回答：“没去哪儿，就不想为了那点小钱晒一下午太阳，我就当散步，四下溜达了逛逛。”
“行吧。”展暮没有埋怨他，毕竟人陆朝也没要求过自己什么，他也不好逼他赚钱。
展暮刚想挂电话，耳边响起一声微弱的喵，他循声看去，是个脏兮兮的铺满了枯竹叶的塑料盆，里面居然有五只小奶猫。
“哇，是猫猫。”展暮凑过去看了看，很小五只，像是才出生不久，叫声软糯，都是黑白灰色，眼睛也是黑溜溜的。
应该是狸花猫。
展暮用指尖戳了戳某只的鼻子，说：“要不我们养几只猫？”
陆朝已经通过他手机摄像头看到了，他有点嫌弃，因为他不喜欢宠物，觉得很脏。但展暮不容他拒绝，已经脱下防晒外套，把五只小猫包起来，抱着欢快地下了楼。
展奶奶老院子门口，两颗桂花树下，展暮一脸雀跃地抱着猫，显摆似地给陆朝看，还说：“怎么样可爱吧。我也有猫了～”
陆朝眯着眼睛，稍微往猫身上一拨，说：“看到没？有跳蚤。养猫也是要费很多功夫的，要喂，要绝育，要给它除虫，要清理猫毛，这些都是很繁琐的……你，还打算一口气养五只，你生意怎么办？”
“那，我就养一只好了。”展暮点了点头，当即认真挑选，选择了他认为颜值最高的，捏着后脖子交给了黑着脸的陆朝。
然后上楼归还了其他四只。
“我先说，你养的猫，你自己收拾卫生。”陆朝对上了一脸母性大发的展暮，露出了轻微的无语和窒息。
展暮已经双手捧上了猫，陷入陶醉。
陆朝失笑：“你这人也挺man的，怎么偶尔就喜欢这些小女孩家家的玩意儿。”
“你不懂。”展暮别他一眼，继续撸猫，嘴上还念叨着：“小灰灰，就叫你小灰灰怎么样？从现在起，你就过上好日子了，你跟你的兄弟姐妹就不一样了，吃猫粮，住猫窝，还有猫砂盆，知道不？”
“……”陆朝在旁边欣赏他的白痴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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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落山，高老板的业务好歹是完成了，展暮收到他凭劳动赚来的100块后，还没有他免费收养一只猫来得高兴。
“哦，楼上那个猫啊。”展奶奶认了出来，烦声：“不晓得有啥子养头，烦得很，那母猫都生了我才晓得它是个女的。”
“我喜欢。”展暮置若罔闻，突发奇想，说：“猫屎咖啡怎么来的？那我买点咖啡豆喂猫吃是不是也可以开咖啡厅了。”
陆朝：“人家是麝香猫，不是狸花猫。”
“都送给你也不来头，才不稀奇。”展奶奶说着，跟孙儿打过招呼，喊着老伴回家吃饭了，展暮则说了要先回去给猫洗澡。
夕阳西下，金晖撒在展奶奶展姥爷佝偻的背上，显得他们的身影很遥远，展暮喊了一句：“奶奶——”
老人回头，看到了展暮摇着小猫笑嘻嘻地，自信道：“我努力挣钱，争取早点发财，给你俩修一间更好的新房子。”
陆朝眉眼弯弯地看去他，眼神柔和。
展姥爷歪着头说：“安？你说啥子，我听不清。”
“好好好，你努力。”展奶奶没在意，摆了摆手就当是他说的俏皮话，拉着老伴，吼：“他说要给我们修房子。”
“哦哦哦，乖嘛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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