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睡前，安境的门被叩了两声，他没睡，惊醒。门开了，果然是安兴民。
“爸……”安境的嗓音带了丝虚弱，像是被什么事所烦恼，显得疲倦憔悴。
“没睡着？还是睡不着？”安兴民抽着烟，屋里关着灯，外面却是通亮的，在安境眼里，那支烟头上的红点很亮，更衬得他的身影被掩盖在夜里很黑。
安境很累，但神经却跳得很厉害，他强撑着问：“爸，有什么事吗？”
安兴民啪地开了他房间灯，问：“你今天搞那一出，是在帮张智敏，还是单纯想整他？”
安境一惊，弹了起来，显得尴尬和意外。
安兴民将烟头往手侧的桌面一摁，像是愤怒：“今天在场来的人是我宴请的，我是东道主，而你就是东道主的儿子，你觉得人家凭什么，不把你的一言一行告诉我，又或者只是调侃你、借机来攻击我！”
所以到头来，你所在意的，只是我说错话得罪了人，导致你在你的人脉圈丢了脸吗？
——安境眼底闪过脆弱，有难过，更有震惊，然后又变成了好笑，像是摊上了这么个爹的无语和凉薄。
他刚想解释，安兴民指尖在桌面上敲呀敲，皱眉问：“你跟人家说的什么，拍黄.片，还什么性.瘾，涉及政治暗讽，专程用来恶心人的，谁教你这么想的？是不是那个张智敏？”
“我自己想的。”安境回答。
安兴民眉头紧锁，稍惊问：“你自己？你……”
“我上网看的，网上有黄片，评论区别人讨论的。”安境有气无力道：“现在互联网很发达，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了，您该不会觉得我还很单纯吧？”
安兴民一噎，有些咋舌的样子，但他原地踱步两圈，说：“你……跟张老师怎么了？”
“他说他喜欢我，我单纯恶心而已。”安境张开就来，撒谎毫不脸红，对自己被哔的事闭口不谈。
他掀被下床，天不冷，他甚至穿着很长的秋裤，安境站去安兴民面前，说：“爸，我真的觉得特恶心，他还摸我腿，都是男的，我靠……我真觉得三观受到了挑战，我实话说，我现在连画画都不敢了，一摸起笔就会想起他，那张丑脸，呵，我真想整死他。爸，你帮帮我好不好？”
安境说得很轻，却咬牙切齿，那种颤抖的恐惧和恨意搅在一起，俨然是一副想将仇人生吞活剥了的架势。
安兴民愣了两秒，想问点什么，却又觉得他已经都说尽了，父子俩沉默两秒，气氛变得严肃又焦灼。
最后，还是安兴民抬手，用指尖点了点他，露出个复杂的笑来，说：“我只是没想到你……这么有天赋。”
“什么天赋？整人的天赋？”安境问。
“不。”安兴民意味深长地说：“是玩。玩人的天赋。——据我所观察啊，无论多有钱多有权的人，玩表玩车玩企业玩投资，归根结底，他们想玩的，都是人。”
安兴民又自言自语道：“开公司招人，花钱雇人干活，或者给钱玩女人，哦，玩男人的也一样，本质上不都是享受那种，颐指气使把人都牛马使的滋味吗？”
“你也一样吗爸爸？”安境干声问。
安兴民嘶了声，既点头，又摇头，他笑道：“我说不清，我只是比较缺乏安全感，我想控制一切我身边能控制的事情，还有就是，人往高处走，千古真理。”
“所以爸爸，张老师那事……”安境说。
“我替你投资，不就一部电影而已嘛，就按你说的那个故事办。”安兴民深吸一口气，表情很雀跃，似乎是沉浸在这种操纵他人的快感里，他又道：“还叫什么张老师……哦，叫，可以叫。”
安兴民：“明天我就把张女士约来一起聊，嘿巧了，她也姓张，那什么，你要不要一起说两句？讲真的，大红大紫这样的机会，没有一般人能经得起这样的诱惑，张智敏是吧……爸给你上一课。”
到这里，安境其实都还半懵半懂，而安兴民又恢复了他气血昂扬的姿态，道过晚安，上二楼开始忙活他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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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历了那事后，安境甚至穿得都保守起来，哪怕蓝洲基地四季常温，他也经常将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尤其裤子，再不像以前那样喜欢五分阔腿裤了。
今天，就是张智敏老师上门教画的日子。
安境在这期间，没给他回复任何消息，好在是安兴民看出了他的窘迫，主动出击给张智敏亲自回了个电话，说感谢这么久以来的栽培，之前腰伤的李剑老师打算复工返岗，所以这边打算邀请你来家吃顿烧烤，算是告别礼了。
“这样说他才会来。”安兴民继续孜孜不倦地向安境传授经验。
安境随口一句：“我、我演得不好吗？”
“他既然都敢拿捏你，就是猜准了你性格懦弱，以为你有性羞耻不敢说。”安兴民平静地盯去窗外他宴请的宾客，低声：“如果我是张智敏，就会认为你会抑郁，会绝食，甚至自暴自弃排斥画画，甚至不敢再见到有关他的一切。”
“我是这样。”安境黑眼圈很重地回答。
“但你克服了，你敢把这事儿告诉我，甚至想出了同样的办法对付他。”安兴民对他挑眉，一手搭在安境肩膀上，感觉也没多在意他所受的委屈，反而示意儿子看去窗外璀璨的海洋浪光。
安兴民笃定道：“张智敏一定会来，因为他以为你怕他。”
安境咽了咽口水，欲言又止，还是没能告诉他爸自己经历的残忍真相。他皱了皱眉，眼底带着恶心至极的泪，却还是忍住，他回答他爸：“你说得对。”
“来了来了。”安兴民显得跃跃欲试，看去门口，道：“记得笑，别给我丢脸。”
待他走掉，安境才像是腿软，他瘫软靠在身后的墙，望着家里那些又亮又晃的灯，绚烂多彩，却感受到了极致的冰冷。
张智敏准时来了，并且打扮得花枝招展，并且，在看到这样璀璨奢侈的场合时，他肉眼可见，露出了兴奋和艳羡，像是迎接属于自己的光鲜亮丽似的。
安境正不知所措着，又或许只是观察着，安兴民挂上了热情洋溢的笑容招呼了张智敏，一面叫老师，并且道谢，说些多亏了你指导之类的话。
这场面看得安境无比恶心，觉得他爸才该去当演员，而且坐评委席。
接着，让安境瞪大了眼睛的事来了，那天带着蕾丝黑帽的红唇女人再次出现，先是跟安兴民搭话，再是，不经意地看到了张智敏，紧接着，以同样的方式向他递去了名片，邀请他参演自己的爱情电影。
安境显得激动，又像是好奇惊讶，他连忙出了门，不远不近地躲在一旁、正好能听见他们三个交谈的声音，话题——果然是自己所说的那部黄片！
不过，在女制片人和安兴民的伪装下，故事情节成了个凄婉的爱情故事，又或许只是被他们俩包装成了这样。
总之，在这样的氛围，在这样的巧言令色之下，让张智敏眉开眼笑，以为自己天姿国色，被贵人相中以为即刻就能大红大紫，一炮而红，名利双收。
那天的宴会安境都记不太清了，但，唯独记得自己剧烈的心跳，还有张智敏时而点头感动，时而笑得夸张的脸。以及，不知道是谁在唱歌，歌词是什么：大富大贵险中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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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安境就发现，张智敏居然主动把自己删掉了，像是已经实现了阶级跨越，看不上自己这等货色，即将成为大明星了可以用鼻孔看人那样。
后续的几个月里，安境魔怔了那般，疯狂地在网上关注那部电影的事，也按耐不住地，旁敲侧击地问安兴民有关于张智敏的事。
他爸却总是轻飘飘地说：“那只是个小人物，为了关注他而耗费自己的心神精力，你简直是自掉身价。”
安境知道，他不应该，也没必要，但那天留下的阴影对他来说冲击力太过强劲，以至于，他老是做噩梦，在深渊里不停地看不清的黑影奸.污。
梦醒后，无人倾诉，无人怜悯，他除了痛哭流涕，还是痛哭流涕。
只觉得很脏，于是深夜爬起来不停地洗澡、洗澡、洗澡，将弥漫着薰衣草味道的沐浴露抹到麻木，也驱不散鼻间腐烂的味道。
这种精神状态持续了很久，直到半年后，安境终于看到了张智敏的名字登上热搜，并伴随着两个字，封杀。
安境颤抖着手点进去，原来是那部电影真的被拍出来了，也几乎在第一时间被蓝洲当局封禁，但可惜，这样的片逃不开万能的网友，盗版网站上想看就看。
安境心里那口气在这一瞬间提到最高，憋得他几乎胸闷，他切换正常的短视频软件，在评论区找到了很多他想看到的语言。
网友a：真的全露啊兄弟们，看了完整版，前后夹击，好敢拍，牛逼。
网友b：@绝色男主角-张智敏 替你们安利，正主来了，不谢。
网友c：他怎么敢的啊？这种片都拍哈哈哈哈哈。
网友d：之前完全是素人来着，想火呗，人家至少得奖了，艺术追求，艺术追求。
网友e：我男朋友怎么背着我拍电影了？
网友f：楼上大义。
网友g：先生大义。
网友h：牛逼，格局打开这一块。
安境看完了，冷哼了声后，却发现自己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快乐，没有所谓大仇得报的庆幸与雀跃。
他又躺在他爸二楼的真皮沙发上，闭目养神，窗外枯叶被风吹得唰唰作响，安境头一次感受到了来自心的宁静释然。
不一会儿，电话响起，他随手一接，还以为是他爸，结果里面传来了张智敏声嘶力竭的咆哮：“你满意了？！如你所愿了？！我才知道，原来是你让你爸投资的我这部电影，你真牛逼啊，现在网上舆论都是骂我的，安境，报复我是吧？老子当初操.你的时候怎么就忘了录像呢？说话！！你他妈的！你能耐！你变着花样的来捧杀老子是吧？你有钱，你有个好爹！！”
安境的火气又起来了，但他刚想开口，又想起他爸那句——为了小人物而浪费感情，就是自找下贱。
于是安境沉默许久，直到张智敏骂累了，他轻声：“恭喜你得奖了，你应该感谢我。毕竟，是我让你的逼，变得这么值钱的。”
说罢，安境啪地挂断了电话。
他看去窗外穹顶头顶的鱼，目光空洞，突然开始自我反省，觉得很可笑，喃喃：“我当初居然会为这么个蠢货而辗转反侧茶饭不思……”
张智敏的电话又拨了过来，安境瞥了眼，怪笑两声，直接把手机关机，砸进垃圾桶。无所谓，重新买个新的，再换张电话卡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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